“嗯。”宋卿輕輕地應了聲,她旋轉了下指尖的中性筆,說:“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兒圓嘟嘟的臉突然紅撲撲的,是紅裡透著緋紅,“梅朵。”
“你會寫自己的名字嗎?”宋卿抽出調研表,上面記錄著她和多吉的對話,右下角簽名欄空著。
“會寫的。”梅朵皺著小臉,接過筆一筆一劃地寫下了名字,“大姐姐,需要寫藏文嗎?”
宋卿想了下,指尖點了下紙,“也可以。”
然後宋卿看她歪歪扭扭地又寫了個名字,像畫了幅簡筆畫一樣。
“宋卿怎麽寫?”
“你想學?”
“嗯,想知道。”
“手給我,我教你寫。”
“......”
這天,陽光給山巒鍍了層金光,宋卿的整個世界被暖意烘著,她抬起手臂張開五指,風從指縫中溜走,裹挾著雪山尖絲絲入扣的涼意。
世界茫無邊際。
她聽見自己說——“梅朵,你知道哪裡可以采格桑花嗎?”
宋卿知道,格桑花的花語是憐取眼前人。
她完了,她想。
第42章
理塘這場雨又凶又急,飛機晚點了兩小時,這就使得原本充裕的時間變得十分緊湊。
剛下飛機,測繪工程師帶著實習生走在最前面取行李,宋卿落後幾步關閉了手機飛行模式,她快速地瞥了一眼,顧十鳶的消息浮在最頂上。
顧十鳶:【T2航站樓接機口,這兒出租車多,停不了多久。】
宋卿身長如玉,站在閘機口也十分顯眼,她抬眸去尋測繪工程師影子的時候,正好撞見實習生隔了三五群人與她揮手。
宋卿:【好,兩分鍾。】
回復完消息,退出去,她下意識往下面撥了幾行,指尖微微頓住,沒看其他的,隻把系統通知的紅點給點沒了。
“宋總監!”實習生快步跑過來,高馬尾在人頭攢動的機場裡劃出輕巧的弧線,“東西都拿好了。”
“好。”宋卿頷首,手機滑進衝鋒衣兜裡,眼神略過她看向身後的工程師,看見對方也點了頭,這才說:“走吧。”
測繪工程師是個健壯的青年人,習慣了野外作業,步子邁得很寬,領子上沾了灰,看起來風塵仆仆,“宋總,接下來還有行程嗎?”
宋卿淡聲說:“暫時沒有。”
聽見這句話,工程師和實習生都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畢竟將近兩周的任務時長壓縮了一半,幾乎是整宿整宿熬夜,就算身體還能抗,精神上的折磨也足夠痛苦了。
測繪工程師笑起來,臉龐比牙齒黑了幾個度,肖似皮膚黝黑的多吉和巴桑,他說:“行,幾個控制斷面要得急嗎?”
“不著急,下周合同返回來,就可以測繪河道地形了,到時候把控制斷面嵌進去。”宋卿說。
“哦。”工程師應了聲,知道任務不緊急後笑得很開心,“還是老規矩?”
“嗯,兩公裡河道。”宋卿想了想,又強調道:“汛期要到了,注意安全。”
“明白。”工程師點了下額頭,後知後覺琢磨出一絲旁的意思,問:“那宋總......下周你還去理塘嗎?”
宋卿不禁回憶起梅朵,那個雪山腳下純潔的孩子,直截了當道:“不,我安排人協助你。”
工程師愣了下,緩緩點了下頭。
他還記得宋卿剛進公司的時候,自己也還是個愣頭青,他對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冷,很冷,像他出差時見過的蓋了積雪的松樹。
工程師的友誼和行政那幫人不太一樣,一起穿梭在山林之間,好似總有點虛無縹緲的革命情誼。況且初入職場的人喜歡報團取暖,覺得心懷抱負前程似錦,心底兒被烈火烘烤著,感情便逐漸複雜了。
那天,高原下了雨,盤山公路濕滑,車臉撞進了軟噠噠的泥土裡,那雨水像潑下來似的,前擋風玻璃裂了蜘蛛紋看不清路,一行人徒步往後退了兩公裡,鑽進路邊的小賣部躲雨。
他記得那天所有的細節,那是個很簡陋的小賣部,門口掛了自製的木牌子,用火灼燒出“卓瑪的超市”這樣歪歪扭扭的痕跡。
幾個人身上濕了水,冷意是由內而外地從骨頭縫裡滲透出來的,連牙齒都在打冷顫。
最可惜的是那天店裡只剩下一瓶五十八度的二鍋頭。
老板娘說:“十二塊。”
“我靠!手機泡水了!”有人喊了句,於是他們紛紛低頭查看設備,愣頭青們野外經驗不足,突發狀況下慌了神,難免出些差錯。
“我來給。”宋卿站在人群之外,手裡捧了個皺巴巴的紙杯子,熱氣呼呼地往她臉上撲,揚起的手機屏幕亮著光,這道光成了他們所有的希冀。
大家紛紛放松,開始七嘴八舌起來,連靦腆的女生也加入了男生的討論,他們商量著等會兒雨停了車該如何處置,晚上到了鎮裡一定要吃當地的名菜。
“手機沒信號。”宋卿眉頭都沒皺一下,平靜地敘述事實。
有人呆頭呆腦地問了句:“那該怎麽辦啊?”
臨近傍晚,大家都還餓著肚子,物資裝備都扔在車裡,但前方的山洪泥石流很嚴重,他們不敢貿然前行。
所有人的視線攪和在一起,雜亂無章。
“我帶了現金。”宋卿語氣還是那樣淡,好似被困住的人裡沒有她,車禍,暴雨,山洪,饑餓,泥石流,這幾個詞雜糅在一起,從書上的名詞解釋具象成場景,又在此刻變成了幾個微不足道的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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