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當然不好!
徐文淵如鯁在喉,有種近鄉情怯的遲疑,七尺男兒痛哭流涕,“嗚嗚嗚,反正、反正死不了。”他說起那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字眼,回憶與痛苦佔領高地,神情變得驚懼。
“他的膝蓋跪過玻璃,剛才上了藥,不能再跪了。”聞奈平靜地說,她的長發被簡單挽起來,額前垂落的幾綹發絲迎風揚起,有幾絲溫婉的氣質。
宋卿卻是心虛,不太敢直視她的眼睛,彎下腰拎著徐文淵的衣領,用力把人拽起來,把手機扔進他懷裡,“你家裡人擔心你,去旁邊回個電話。”
災區的通訊在逐步搶修,安鄉村有移動信號基站。
徐文淵手忙腳亂地捧著手機,揩掉眼淚,糊了滿臉的泥水,又哭又笑,“好好好,我爸媽肯定急瘋了。”
宋卿目送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信號車旁邊,蹲在地上蜷縮成團,肩膀輕輕抖著。
這之後,她忐忑的目光從聞奈的側顏上掃過,視線最終落在帶血的鑷子和紗布上,瞳孔微微縮緊,壓著嗓子,“聞奈......”
聞奈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往旁邊的樹後面看過去,冷聲說:“陳最,你看見王醫生了嗎?”
陳最愣愣地“啊”了一聲,從樹後面走出來,邊啃著饅頭,邊露出個窘迫的笑,“看見了,好像在A區吧。”
“嗯,知道了。”聞奈點點頭,撩起簾子走進去。
“嘿。”陳最扯著唇角,痞氣的笑容,雙手插進兜裡,被抓包偷聽後佯裝的淡然,“宋小姐,我可不是雙面間諜。”
宋卿心思不在這裡,沒聽清楚。
“陳最。”清清冷冷的聲音透過纖薄的布料,細聽有幾分警告的意思。
陳最的眸子裡又映入那張未施粉黛的臉,眉心輕輕蹙著,氣質變得沉冷,投降似的舉起雙手,連連討饒,“行了,馬上換班,我忙得不可開交。”
“宋小姐,祝好。”他嬉笑著離開,一雙馬丁靴在地上踏出繚繞的煙塵。
宋卿恍惚著頷首,算是禮貌應答。
恰逢午後,人走乾淨,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安靜,遠處小鳥啁啾,近處樹葉沙沙,不像是在災區,像暫停的旅途。
救援隊和傷者在A區空院吃午餐,絕大部分物資來自環宇的捐贈。
宋卿橫著心,進入了帳篷裡,眼前倏地變暗,適應了幾秒鍾,才看清楚裡面的擺設,兩張掉了漆的桌子,一張簡易鐵架小床,還有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
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她總是在顧十鳶身上聞到,但乍然出現在聞奈這裡,便覺得驚慌。
宋卿仔細打量著聞奈,沒看見明顯的傷處,松了口氣,抿著唇叫她“姐姐”。
這是一種她很少嘗試的示弱。
她總認為,在一段勢均力敵的感情裡,年齡上天然的弱者,這樣的稱呼總會讓自己落入退無可退的境地,但此時此刻,她卻摒棄守舊的想法,顯出討巧的委屈。
這樣的伎倆,實在拙劣,卻很有用。
聞奈本來就沒多生氣,她們相互隱瞞著,自己沒有多佔理。
但她感受到的是重視,一種情緒上的價值,這樣一來,她甚至舍不得冷落宋卿。
聞奈俯身,從水桶裡舀水衝淋沾血的器械,轉過身問:“你什麽時候到的?”
宋卿自然如實相告,“在縣城裡住了一晚,本來我不必過來,但收到徐文淵的消息,放心不下就來看看。”
聞奈把東西歸置妥當,用乾淨毛巾擦了擦手,抬眼看她,“餓不餓?”
宋卿被她握住手,沁人心脾的涼意,迷迷糊糊地笑起來,“......不餓。”
她咬著唇,心下懊惱,覺得自己今天反應格外遲鈍。
聞奈見她眼底有青黑,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的樣子,心疼起來,“你下午還有工作安排嗎?”
“實際上沒什麽,我的任務就是護送物資過來,再配合宣發部門拍攝幾段短片,具體的要等徐老師和政府對接了,看他們是否需要專業的搶險工程隊。”宋卿捧著杯熱水喝。
她手長腿長的,縮在小木凳裡顯得格外突兀,聞奈抿著唇淡笑,沒讓宋卿瞧見。
宋卿喝完水,精神好了許多,伸手去拽聞奈的袖子,乖巧地道歉,“對不起。”
聞奈輕哼一聲,仿佛不準備接受這莫名其妙的歉意,“你說對不起做什麽?”
宋卿想的是江城夭折的旅行,這是她這幾日每每想起來都覺得抱歉的事情。
她笑了,聳聳肩,懶洋洋地靠著椅背,“沒什麽。”
聞奈突然蹲下來,拉著她的手,翻過來看掌心,有道醒目的血痂,並不是很深的傷口,但因為位置很不好,手部一用力便會牽扯。
她語氣嚴肅,“怎麽弄的?”
宋卿也不知道,猜測也許是卸貨時刮傷的,她縮了縮手,敷衍地理了下袖口,“不小心的吧。”
“別動。”聞奈按住她的手腕,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起身去桌上翻找酒精棉片之類的工具。
午後曬起了太陽,陽光炙熱地烘烤著泥濘的土地,好似預兆著災禍即將遠去。
帳篷頂上有些地方被磨得透明,便給了陽光可乘之機,宋卿垂眸看先聞奈,女人的眼睫上瑩瑩的暖光,像一層蒙太奇的濾鏡。
她心裡驟然生出悵然的情緒,雖然覺得眼下並不是說話聊天的好時機,但汩汩的血液裡湧現出年少時的衝動,很罕見的不顧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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