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無趣是真,稚子寧肯台上摔跤也坐不住聽史。
郜恕、孫款、曾無蕩等人是汴京瓦舍勾欄裡最擅長講史的人物,故事所說多是歷代興亡,他們這些說書人受眾是男子,女子孩童大多追捧雜劇演出和喬影戲之屬歡快淺趣之術。
“看不出來,你還聽得進去講史,”柴睢低頭看著書,道:“我以前上史課都是打瞌睡或逃課的。”
經史子集,最受益莫過於“史”,最無趣也莫過“史”。
李清賞道:“我念書時學庠不教女學生經史子集,他們說那是男子和如你這般牧民者所特學,不過聽史其實挺有意思,”
倘女子也如男子般自由學習經史子集,心中裝的是家國天下,眼界開闊胸懷萬民,哪個還願成日裡圍著男人孩子轉?如同自由翱翔的蒼鷹感受過天高地闊後,又豈會再甘願被關進籠子?自然是不會,所以學庠不安排女子學習經史子集,當年兩代女帝也沒能爭取來的利益,阻力並非只在朝臣,還在女子,九成半的女子自己不願學習那些東西。
李清賞挪挪身子尋找舒服坐姿,吊著左臂不方便,乾脆歪身半靠到小榻幾上,嘀哩嘟嚕道:“人都說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但百代以來,王朝興滅,政權更迭,那樣多人學史,結果該栽的坑人們是一個沒少栽,你說這又是為何?”
柴睢讀書一目十行,翻頁時手指指腹騎在書頁棱上頓住,須臾,啞聲道:“因為以史為鑒,可知興替,也僅僅只是可知興替。”
李清賞好似聽懂了這句話,又好似沒懂,沉吟片刻,往前湊問:“你在看甚書?”
“太史公之著,”柴睢應聲,將手中之頁翻過,輕飄飄間一同翻過的還有書頁間許多人波瀾壯闊的一生,“看麽?卷一好似就在井葵小院臥房裡,你翻找找。”
李清賞神神秘秘從腰間布包裡摸索著甚麽,邊搖頭道:“書頁間多是枯燥無聊的記錄評撰,遠不如聽人生動講史來得有趣——你猜我給你帶了甚麽回來?”
“給我帶?”柴睢抬頭看過來,棕色眼眸裡閃爍著旁邊小豬抱福燭台上的橙紅燭光,笑了:“給我帶甚。”
“你自己拆開看。”
朱紙紅封的小方包,有那麽點點厚度,被削蔥根般的指捏著遞過來,燭光在那粉圓整潔的指甲尖上凝出微弱明亮,柴睢感覺到自己一顆心毫無征兆悸跳了兩下,砰、砰。
“無事獻殷勤不是你性格,是不是遇見事了?”柴睢疑惑著接過紙疊的朱封,拆開看,裡面六張色有些微差異的唇紙。
唇紙拿出包裝紙後有淡淡花香散出,柴睢因鼻塞而嗅覺不敏,湊近聞了聞,勾嘴笑:“送這個是怎麽說。”
李清賞起開始在為太上的無事獻殷勤論翻白眼,旋即又抻胳膊過來,扒拉著柴睢手把幾張唇紙慢慢撚開,道:“這可是醜婆婆家製的唇紙,雖然價格不便宜,但我覺著你用應該好看,於是一狠心給你買啦,這需要甚說法?”
“唔……”她沉吟,眼睛一亮,“感謝你算不算個說法?”
醜婆婆商號的胭脂水粉妝面油膏乃汴京之最,常年定量供貨王公貴族女眷,日前也才聽說隨之好不容易搶到新唇紙,至於庶民,也就年節上舍得給荷包放放血,到醜婆婆家撿著貴人們不入眼的便宜貨買幾些。
醜婆婆家懂營銷,年節下打了“貴物賤饋客”口號促售,李清賞天不亮去排隊,這才堪堪踩著售罄的尾巴從瘋狂人群中搶到幾張唇紙,為搶這幾張上好唇紙,吊著胳膊的李娘子不知被人踩了幾多腳,手腕上也叫人用指甲誤傷出個血道子。
“這血印子是怎?”柴睢眼尖,在李清賞伸長胳膊過來時,看見她遮擋在袖口下的半點紅痕。
“街上人多,擠的,”李清賞收回手含糊帶過,繼續慫恿道:“認識以來從未見過你上妝,不過我敢保證,這幾色唇紙適合你。”
膚色和氣質無不適配。
“……”下意識地,柴睢舔舔發乾的唇瓣,仔細把六張唇紙合齊整重新裝進紙包疊好。
手把它壓在幾面上,食指點兩下小幾,棕漆花鳥慶春梨花木榻幾發出悶悶兩聲輕響:“你還是直說罷,找我究竟有何事?”
李清賞把眼睛眨了又眨,有些不解:“只是想對您表達一下感謝,感謝您這段時間以來的收容,沒有其他原因。”
柴睢臉上浮起淺淺微笑,收回手時順便合上了面前史書,又端出那副好整以暇模樣:“收留你確實不容易,據不完全統計,暗衛在你上下差路上為你阻掉殺手約莫十余回,你在外用飯喝水等所有入口之物皆有暗衛檢查,替你換去毒·物許多次,吃住用度算是你傻人傻福之恩報,可李清賞啊,倘你要真心感謝我,這幾張唇紙可實實在在不夠。”
李清賞立馬誠摯道:“宋王妃送的那些禮物,我亦已半件不落全讓梁管家入了你的庫房,不信你可以去核驗。”
此時此刻,李娘子臉上在笑心滴血,委實因人情易欠不易還,人生全是難處啊,全是難處。
瞧見李清賞被幾句話逗得矛盾糾結,柴睢心情好轉,揉揉鼻子道:“那點東西還不夠你在梁園住十日的房錢,再想想,還有甚能拿得出手。”
李清賞有那麽瞬間感覺看見了自己太奶。
李清賞臉上笑意微微,心中瘋狂咆哮,真是抽瘋才給柴睢買唇紙,真是抽瘋才說要感謝她,真是抽瘋才想來看看她的病好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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