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所謂的相依為命吧,即便疏離冷漠,也有割舍不開的血緣牽絆,她逃不開她,她也離不開她。
麗嬈取下油燈,把光送進堂屋內。
關門的吱啞,引來老人的注意:“阿嬈,天晚了,早些睡吧。”
“唔。”麗嬈囫圇應了一聲。
房間又恢復了往常的模樣,一張木板床孤零零的躺在那裡,冰冷的被衾讓人沒有安睡的欲望。屋內的藥香還未散盡,就像曾經有過的相處,不是離開就能淡忘。
她舉起手腕,透著昏黃的光,看那逐漸灰敗的紅色,想著數月前的那些誓言,真是恍然隔世。
她要嫁給四方比試得了第一的人。
如果沒有陰差陽錯搶了第一,那麽這個誓言還能兌現嗎?
“怎麽可能。”她喃喃的囁嚅著,在床上輾轉反側。
長夜漫漫,睜眼到天明。
冬日的暖陽,難得的冒了頭,露珠像染了一層金泊在草葉上明晃晃的跳躍著。站在陽光下,冷透的背部似貼著被熱水氽過的毛巾,舒適得讓人歎息。
戴婆婆坐在院子的太師椅上,肆意打量著院落裡的叢叢綠植花卉,多日來緊繃的神經松緩下來,終於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這太陽真是好,能掃清所有陰霾濁晦。
“阿嬈,把被子抱出來曬一曬吧,趁著天好,散一下霉氣。”她依如往常般開始自然而然發起命令。
“哦,好。”麗嬈隨手挽好發,把那紅色發帶解下來系在了尾梢,她又換上了家常勞作時常穿的灰色長襖,臃腫板硬的棉襖裹住她豐滿的身姿,也裹住了十八歲的年輕和美好,只有那抹紅色,是她潛藏在內心隨時可能會噴薄而出的熱情。
花架上的藤蔓越發繁盛,葉子順著長藤沿著架子往下流淌,像一汪綠色的瀑布。戴婆婆讚歎的看著這一網奇景,無怪這父女倆愛侍弄花草,它確實有讓人心曠神怡的本事。
麗嬈把抱出的棉被搭在院裡挑起的竹竿上,拿了一根木棍開始撣灰塵,唰唰唰的破風之響後,灰塵在光影裡如流沙般席卷飄揚。
戴婆婆不適地咳嗽了幾聲,麗嬈聞聲轉頭,拿著木棍朝她身旁一指,戴婆婆心領神會顫悠悠端起一旁桌上的茶杯。
空氣中有藥酒粗冽的氣味,經過按摩的腳像卸下沉重鐐銬一般,輕飄飄的,讓人無所適從。
戴婆婆對著這明媚陽光,深深歎了一口氣。
人老了,應該對一切的事物都淡然視之,含飴弄孫天倫之樂,這是每個普通母親對未來的向往。想要實現很簡單,簡單得唾手可得,但又很艱難,難的是老而不昏聵,總是把小女兒的未來看得太過重要,拚著腔裡的一口氣,拖著老態龍鍾無法行走的身體,也徒勞的想要為她掃清一切障礙,讓她完成自己未完成的夢想,這也是血脈的一種奇妙傳承。
可笑的是,大女兒青春守寡,二女兒慘烈身亡,好像在她心裡翻不起太大的波浪,就覺得人生在世就該有這麽一遭,那是她們的命,活著的人才最重要。
如果讓麗嬈那狹窄的心胸來評判她的作為,她大概會惡狠狠的吐出一句,偏心。
人心確實複雜,它可以千年萬世忠貞不變,它又可以僅僅因為一個小小變故就猝然收回,把從前的那些深情厚義全部推翻。它可以對一個人的好視而不見,又可以對一個惡貫滿盈的人偶爾流露的善意感動得無以複加。
午後,麗嬈正在百無聊賴地鋤弄花草,溝渠邊的折骨草,鬱鬱蔥蘢。麗嬈小心翼翼地繞過它們,把叢中一些零星的野草拔掉。
戴婆婆靜看了一會兒,問道:“怎麽不把雜草都拔了?”
麗嬈手上動作不停,淡淡回道:“這草比文竹別致好看。”
戴婆婆失笑,嘲諷著她的品味:“田間地頭到處都是,哪裡好看了。”
麗嬈沒有說話,正是田間地頭太多,讓它不甚起眼了,這不是埋沒,反而是保護了它。
然而,這蔥蘢草長不禁提醒著她時間的流逝,還有十天就過年了,離那春暖花開之時又近了幾分。
這一場冬天,雖然也冷,倒沒有讓她吃太多苦頭。
她心裡還在盤算著這個年該怎麽過,才能不那麽冷清淒慘,門外篤篤的敲門聲就打斷了她的思緒。
戴婆婆顫巍巍地起身來,拄著拐杖碾步而去,想要開門。
麗嬈唯恐她摔倒,連忙上前扶住她道:“別動,我去。”她一面折著衣袖,一面低頭打量衣著是否過於隨便,不管外面的是誰,總不能給人留下邋遢而不修邊幅的形象。
她到底還是改不了那愛美的心思。
門開了,一陣冷香襲來。
門外的白衣姑娘,冰顏玉容,猶如天上皎月下凡。她低斂著眸,居高而下淡淡看過來,一頭墨發在腰際飄揚。
麗嬈突然內心慌亂,指頭在門扇的罅隙裡扭著結,此時再次低下頭看著自己肮髒的衣著,就覺得無地自容起來。
兩個人各懷心思,一時都沒有說話,冷凝的空氣把整座竹屋包圍起來,仿佛一觸碰,就會破裂成碎片。
“阿嬈,是誰來了?”戴婆婆的聲音從後傳來。
麗嬈有些局促地回過頭去,呐道:“一個朋友。”
“朋友?”門內的人和門外的人同時疑問出聲。
戴婆婆確實是疑問,她和麗嬈住了這麽多年,沒有見過她有什麽知心的朋友,就連和令玥,兩人也是矛盾多於和好,她總是高傲的端著姿態,像是不把世間所有人放在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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