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珞躺在船尾,用老人送的新箬帽蓋住自己的臉以抵擋那零星飄落的雨。麗嬈當然知道,她不過是想躲開那讓她討厭的人而已。
瑾兒道:“婆婆讓我來送你們的,她已閉息養傷,一兩天內沒什麽大礙。”
麗嬈聞言倒生了疑惑:“你婆婆怎麽知道我們要走?”
瑾兒仰起頭來,一臉驕傲:“這村寨裡沒有我婆婆不知道的事。”
麗嬈在她那驕矜的臉上,倒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免有些失笑:“我看你們本也想住在有人的地方,倒不如等金蠶蠱養成後就遷出來,澤葉那麽大,不一定非要住在這裡,另找個村鎮就是了。”
瑾兒見風勢逆轉,用力劃動了幾下,待船禦風而行,她便一收長篙,駐立在船頭休憩起來:“我只聽婆婆的,她要是不出來,我就一輩子住在雨林裡。”
把天真爛漫的時光埋沒在叢林深處,與鳥獸蛇蟲為伴,倒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等到夜半,船終於靠了岸,渡口處幽靜一片,像是早已被人遺忘的廢墟。若不是一兩艘蓬船裡,還透出暖黃的油燈光亮來,倒以為被送錯了地方。
兩方人不算是冰釋前嫌,所以道別時都平靜得很,連場面話都免了,彼此都覺得往後再也不見是最好的歸宿。雨林爭鬥中產生的後果雖然慘烈但幸虧及時止損,所以徒出的了恩怨也淺薄得很,沒有長存不滅的必要。
畢竟下午才出發,到此時離晨曦不遠,麗嬈從行李中找出外衣給各自加上,便省了去叨擾農戶借宿的麻煩。
也不怪麗嬈不覺得等待漫長,那渡口邊的空地上慢慢聚集了不少趕早船的人。他們衣裝整齊,男女皆有,來到岸邊,各自坐在卸落的箱頭和鋪開的包袱上,伴著月亮望著河面安靜得很。
薛珞在渡口邊找了一塊條石,把外衣鋪上讓麗嬈坐下,自己則往那人群中走去。
以兩人的性子來說,這種問詢找路的事都該麗嬈去做的,但現在完全顛倒過來,她心安理得的成為依賴者,而薛珞也自然而然的安排著一切。
果然,只等了半個時辰,濃重的夜色就被蟹青色的天光衝破,在遠山形成一道巨大的溝壑,星宿在溝壑中翻湧消散。
岸邊的人從沉靜中複蘇,開始把行李箱籠往渡口的長棧或石坎邊放置。薛珞挽起麗嬈,跟著那些沉重的腳步一起等待開始新的旅途。
客船終於從河道中現出龐大的身影,人們相顧而望竊竊私語,私語聲被小船中船夫的高聲吆喝所打破,所以愈加嘈雜起來。
終於,麗嬈暗暗松了一口氣,終於要離開了,不用再困守在那連綿陰冷的雨中,那充滿瘴氣的森林,即將重見陽光的快慰把整個人黯淡的精神煥然一新。
上得客船後,兩人相視一笑,似乎都覺得澤葉這段生活混沌得很,記憶被雨林連綿的細雨浸濕,發了霉,腦海中翻出來的畫面是模糊的,即便遺忘了,對往後的生活也沒有什麽影響。
客船中,不乏長途奔波的商販、探親訪友的百姓以及四海為家的遊俠旅人,也許是在船上呆得太久了,除了新上船的人還能望著兩岸江景露出好奇的神采,大家看著江水的眼神都是麻木的,坐在船艙裡隨著江水的衝撞,任憑身子跟著上下沉浮。
他們似乎並不在意船會把他們帶到哪裡,即便現在翻了船,他們也會安然接受上蒼的安排,並認為這就是此次旅途中不可避免的一環。
麗嬈疲累不堪,倒伏在薛珞的腿上,渾渾噩噩的睡過去,迷迷糊糊的醒過來。直到重新入夜,江上的月亮照在江帆上,纜繩的繩結,隼柳的鋸齒,分毫畢現。
“怎麽這麽遠,不是過江就行了麽?”麗嬈翻了個身,把惺松的眼投向面前的人。
薛珞微眯著雙眸,精神也有些渙散,聽到問話,她抬了抬下顎,看著遠處水天相接的無限黑暗深處道:“快到了罷,聽說穿過湖泊所在的區域也有近一百裡。”
“你聽誰說的。”麗嬈笑著打趣道:“我就呆在你身旁,可沒見誰和你說話。”
薛珞抬手撫上她的臉,輕輕比劃了一下,有了頑笑的興致:“她們先時聊天說的,我別的不擅長,耳目倒清明得很,睡著了一半心神還是警醒的。”
麗嬈歎了口氣:“希望這次去了泊陽,咱們能順順利利的完成任務,不要再有橫生的枝節了。”
“什麽任務?”薛珞偏著臉,疑惑不解道:“誰給你的任務?”
麗嬈掐了她一把,也不知她是真的忘了,還是故意裝作不知道。
薛珞痛呼一聲,猛的收回腿來,看著麗嬈踉蹌撲倒在地,護手不及反而笑了:“這毒,好像也沒完全解,你小心了,往後我可會對你狠心些。”
麗嬈的瞌睡完全被鬧醒了,她摸著手肘委屈不已:“至柔,你欺負我。”
船在翌日清晨靠了岸,泊陽青石疊嶂的渡口處停泊了十來艘大船,船帆皆收盡了,船錨比鄰而下,除了搖晃的水聲安靜得很,連守船的人也少之又少,看起來已經停了不少時日了。
四月的泊陽近來都是豔陽高照,久違的太陽灑在臉上,暖洋洋的,讓人流連,不忍躲去。
麗嬈在渡口旁一株古樹下,擇了個地方,坐下任太陽照在光裸的肌膚上,未幾就有些灼燒的刺痛,但為了袪除身上的濕氣泛霉的心緒,這點痛楚還是能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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