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不明所以,洛瓊花卻一下子明白了。
當年還未定下皇后人選之時,陳松如深夜拜訪,勸說母親送自己入宮。
至今想來,很難說那番話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因為就算是今日,洛瓊花也認為,就算沒有任何人勸說,她也一定會進宮。
年少的她自有一腔熱烈,覺得前方永無窒礙。
說那是天真也好,愚蠢也好,就實際上就算是那些輾轉反側的時刻,她也並沒有後悔。
畢竟……喜歡陛下的心情,並沒有改變,甚至隨著時間的流逝更加濃烈。
所以她立刻搖頭,開口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您無關,您……只是說服了母親而已。”
說到這,洛瓊花望向傅平安,傅平安若有所悟,露出一些思索的表情來。
陳松如道:“臣只是有時覺得,娘娘好像確實不如過去開心。”
洛瓊花搖頭:“這未必就是不開心,只是年少時的開心,和長大後的開心有些不一樣而已。”
陳松如笑起來,伸手將洛瓊花的手和傅平安的手交疊到一起:“我突然發現,人老了,還是更喜歡一些和和美美的故事,你們既小時候就玩得好,以後就也要好好的,臣後來回家想了想,覺得陛下那隻立一後的理論,是很有道理的,但是,沒有子嗣真的是陛下的問題麽?”
傅平安聞言登時紅了臉,期期艾艾道:“不是……也、也不能這麽說,咱們、咱們其實都沒什麽問題。”
她抬頭望向洛瓊花,見洛瓊花驚訝地看著她,而陳松如仰頭望著洛瓊花道:“您知道麽,上次我勸陛下立個昭儀開枝散葉,陛下跟我說,是因為她的問題不能生育。”
洛瓊花瞪大眼睛:“什麽?”
陳松如道:“是吧,果然是騙人的吧,真是,何必為了不立昭儀,用這種話騙我一個老婆子,真是把我嚇得夠嗆——當然,也不是說沒有子嗣就是不行,但是若是要過繼,可是麻煩很多啊。”
洛瓊花恍恍惚惚,這時才明白過來,原來陛下為了不立昭儀,跟陳松如說她自己不能生育。
這自然是出於對陳松如的信任,但也真夠叫人覺得心驚膽寒。
“隻立一後的理論又是什麽呢?”洛瓊花問。
陳松如道:“陛下,您自己說,您那巧舌如簧,臣
雖覺得有道理,都難以重復出來。”
兩人的目光這下齊齊落在傅平安的身上,傅平安隻好硬著頭皮道:“朕的意思是,若是內宮後妃太多,難免會有妒忌猜疑,於子嗣也不利……”
“對,還說子嗣長大後聯絡大臣內鬥,動搖國本。”
傅平安尷尬道:“此時為何要說這個呢。”
陳松如道:“正是在此時才要說這個,若陛下真這麽想,未來和臣的同僚對抗之時,難道隻孤身一人麽,連娘娘的幫助也不要麽?”
傅平安望向洛瓊花,洛瓊花想說從前那些“臣妾不介意陛下立昭儀”的老話,但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卻說不出口。
或許是因為是在將死的陳松如面前,她無法說出這她自己都心存懷疑的話來。
她沉默不語,陳松如又問她:“娘娘,您會站在陛下身邊支持陛下麽?”
洛瓊花輕吐出一口氣來,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我會的。”
傅平安眼睛一亮,雖是眼下這樣的時刻,面上仍然露出一些喜意。
直到陳松如開始劇烈咳嗽,她又心焦起來,將水遞到陳松如嘴邊。
陳松如卻仍不喝,她望著傅平安:“待臣死去,陛下會記得臣麽?”
傅平安道:“自然會的,朕會將你錄入麒麟閣,永生永世受皇家香火……”
陳松如搖頭:“不要,臣不要這些,臣只希望,陛下能記得……”
傅平安啞聲道:“記得,自然會記得。”
“要把臣葬在半山腰上,不是說學道永無止境,永遠只在半途麽……而且半山腰的風景最好。”
“好,就縈山的半山腰,好不好。”
陳松如露出笑容,緩緩閉上了眼睛。
傅平安見狀,終於還是忍不住鼻頭酸澀,眼中滴下淚來,失聲道:“別睡啊,陳老,別睡啊……”
陳松如輕輕擺了擺手,然後,手緩緩垂落到身側。
灼熱的淚水淌在臉頰,傅平安哽咽到說不出話來,洛瓊花緊緊收緊手指,握住傅平安的手,亦是落下淚來。
而在這壓抑的哭聲中,陳松如又睜開了眼睛,疑惑道:“我怎麽還沒死啊。”
傅平安:“……”
陳松如道:“既然如此,我想吃點肉。”
洛瓊花:“……”
……
病入膏肓的陳丞相,在陛下歸來之後,竟然又好吃好睡了半月有余,不過最終還是在年前去世了。
家中老仆稱她是在睡夢中安詳死去,並沒有什麽痛苦,而且剩下的半個月,不知為何,胃口都好上許多。
這仿佛又成了陛下能創造神跡的證據。
但在傅平安看來,這神跡毫無意義,因為陳松如到底還是逝去了。
她宣布朝中大臣要齋戒三個月,來祭奠逝去的丞相,自己亦是為陳松如守靈三日,又親自送殯,一時傳為美談。
柯月彌和柯藍鳶進入魏京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滿城戴孝的景象。
作為東胡左部的聖女和王女,她們亦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於是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難道說她們一過來,便是國喪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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