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宴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家族中仍在流傳陳松如的事跡,她成為族長的時候年紀還小,族中長輩能服她的原因,一是陳松如輩分大,二是貢獻高。
陳家誠然是豪門大族,但在亂世之中,凋零掉的豪門大族亦是不計其數,亂世剛起的時候,陳家便舉家搬到了汝嶽一帶,但沒過多久,佃農逃的逃死的死,族中眼看著便要沒有往日的好日子了。
陳松如投奔了高祖。
陳松如剛投奔高祖的時候,高祖還沒有什麽聲勢,當時很多族人都覺得她做錯了選擇,要和她撇清關系,結果不過十年,高祖已統一了整個梁東,又五年,便立國了。
陳家能有今日的地位,歸根結底,是因為陳松如做了正確的選擇。
但是不知怎麽的,三十年前陳松如放著好日子不過隱居了山林,最開始大家還覺得她或許是在待價而沽,妄圖自抬身價,結果十年二十年過去,她都沒有出現,大家便覺得,她大抵是死了。
畢竟高祖臨別之前,昭告天下說想要見陳松如一面,對方都沒有出現,那她能是還活著麽?
結果還真的活著,還保養得宜,活得挺好。
陳宴眼下看著接旨的陳松如,感覺對方也不過就是五十多歲,實在看不出實際上已經快要七十,不僅如此,對方應該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但是神態自若,什麽表現都沒有,接了旨之後,叩首三次,然後站起來,說要請她們喝茶。
陳宴終於忍不住問:“陛下不是提前知會過麽,為什麽您是在這兒接旨?”
陳松如一臉理所當然:“因為我就住在這
啊。”
陳宴道:“陳家在北邊可有個大宅子呢。”
陳松如盯著她:“你很喜歡陳家?”
陳宴臉色微變,不說話了。
她心裡確實有一句話沒說出口,那就是——難道您也討厭陳家。
光是想想陳松如當了丞相,卻不在陳家領旨,陳家收到消息之後氣急敗壞的樣子,她都能胃口大開。
她不說話,陳松如卻仿佛看穿了她,望著她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然後說:“喝茶喝茶,順便吃點點心,我這可是陛下創的新茶作法,清淡得很,降火呢。”
但現在需要降火的顯然不是陳宴。
到了晚上,全城差不多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陳家如今是擔任中書令的陳文儀當家,得知新任丞相是陳松如,倒吸一口冷氣,有種鬼怪還魂的驚悚感。
“確定是陳……陳……”
她不敢直接叫出長輩的名字,但下人知道她的意思,道:“自然也有同名同姓的可能,但是出自汝嶽上邑,那定然就是老祖啊。”
陳文儀驚嚇過後,便是驚喜,畢竟這可是出任丞相,又不是犯下大罪,但是驚喜後又不安。
“在哪接得旨?”
“霍左將家中。”
“那個突然得了陛下青眼的霍征茂?”
“正是,正是。”
陳文儀皺眉:“為何不來家中,而去霍征茂那。”
邊上站著的是陳文儀的兒子,他開口:“許是住在那,在那兒接旨方便。”
陳文儀瞪了他一眼:“這什麽話,家中哪裡不方便了?”
她總感覺有點不對勁,便召來忠仆,吩咐道:“派人去汝嶽老家查查,問問家中長輩,和陳老祖是否有什麽舊事,都是親戚,不能生分了。”她說的比較委婉,其實就是想叫人打聽,是不是族裡有誰得罪過陳松如,才搞得陳松如數十年不回家。
“……再有,派人去霍家,問問老祖宗是否要住到家中來,把南院那個院子收拾出來,不,把我的院子收拾出來,我住到南院去……”
吩咐好了瑣事,陳文儀又想到一事,她如今的中書令,說起來算是丞相下屬,若是老祖宗做了丞相,不知陛下會不會出於避諱,將她調開。
唉,好不容易求來的官職啊……
但與此同時,她又想起另外一人來,便問左右:“如今,田家府上是什麽動靜?”
下仆道:“沒什麽動靜,聽說早朝之後,便無人出門了。”
陳文儀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料想,如今田昐心裡,大約是不好受的,畢竟在今日聖旨之前,大多數人都覺得,會是禦使大夫田昐,升任丞相一職。
……
田昐正在下棋。
坐在對面的是他的孫輩田安之,她被陛下封了個散騎常侍,算得上是田家小輩中看起來最有前途的,於是得到時常在田昐身邊陪侍的殊榮。
但今日的田安之面上鎮定,心裡卻很不安,她落下一子,忽聽對面田昐擊掌笑道:“你輸了,我連成一線了。”
田安之一個激靈,瞪大眼睛,果然見棋盤上黑子已經能五子連成一線,但這遊戲玩得多了,田安之便發現其實很簡單,黑棋的勝率總是要更大些,一個遊戲若有那麽明顯的輸贏方法,便多少有些無聊了,田安之如今也不過只是陪著田昐在玩而已。
見田昐高興,她也就配合道:“孫女技不如人了。”
田昐卻突然收起笑容,悵然道:“哪有什麽技不如人,只是黑棋必勝罷了。”
田安之不敢說話。
田昐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應該是下一任丞相。”
田安之斟酌詞句:“朝中上下,許多人都是這樣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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