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讓我靜靜思念會都不行嗎?我就想想她,就好了……為什麽連這點時間都不給我?什麽事都要煩我,什麽事都來找我,沒別人了嗎?為什麽啊!”
她說完這些便已經淚流滿面,坐在院中的梨樹下泣不成聲。她恨別人,恨這世間連一點時間都不給她,但又更恨自己時隔這麽多年才知道自己表妹魂飛魄散的真相。
她三過墨城而不入,是怕啊。所以直到晚年才明白表妹多年不肯入夢的緣由……對方早不在了,不在這世間了。
她情願那時候便留在墨城死了!兩個人一起死了,該多好!
可是卻只剩下她一人了,一人活得好好的,一無所知地活著。那程晚吟便只能獨自剜去心裡那些腐爛的地方了……
程晚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到那棵梨樹下,嗚咽了幾聲。
她眯著淚眼,仰頭看了一會兒那開著正旺的滿樹梨花,然後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哭了。她撫摸著這粗壯筆直的枝乾,道。
“我今天就要把你挖了,徹底挖了,表妹……”
“一點不剩地挖了。”
說完,程晚吟閉上眼,用力按住那盤虯蒼勁的老乾,微微前傾,將臉深埋於那梨花之中。
“姐?”有人輕喚了一聲。
程晚吟睜開眼,看見了坐在枝丫上的人。
那人嘴唇微白,額前細密的汗珠順著發鬢滾落,眉目清俊,唇線緊繃。即使此刻病弱憔悴,依舊難掩那副仙姿玉骨的容貌。
對方的這個“姐”字,叫得程晚吟手一抖。她不敢看向那邊,頭也不回地坐回石凳,繃緊身子道。“小荷,你去挖吧。”
小荷便是程晚吟之前帶回來的那個孩子。
她聽見程晚吟叫她,便收回吃著點心的手,從石凳上蹦起,說乾便乾,拿過鐵鍬就蹲到地上,順著樹根往外刨。
“表姐,你真要挖掉我嗎?”
那人坐到了她旁邊,程晚吟愣了許久,伸手摸了摸王槿之的臉頰,喃喃道。
“書謹啊,表姐要往前看……你已經走了啊,表姐要往前看的………大家都讓表姐往前看…還有太多太多人需要姐姐………”
聽到那鐵鍬鏟在根上的聲音,程晚吟側頭看向因為她的話而安靜懂事的幻影,看著小荷又往樹根處刨了一寸,眼淚忍不住落下。
她撲過去,搶過鐵鍬狠狠挖了兩下,又扔掉抱住王槿之,哭成了淚人。
這時候小孩卻再次撿起鐵鍬,繼續挖了幾下。
“鐺——”鍬鏟頭部,突然發出一聲金屬撞擊的聲音。
小孩疑惑地抬頭看了看程晚吟,又低頭刨了刨土。
她以為樹底下的是石頭,準備沿著邊緣將那塊石頭翹起來。但繞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邊緣,反而將土越刨越多。
終於在看到地下露出月輝般的光芒後,小荷抬起頭看了程晚吟一眼,伸手又摸了摸。
“程大人,是銀子。好大好大的銀子啊。”小荷趴在地上,看著樹根下銀子上刻的字,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望著程晚吟。“姨姨留了好多好多銀子給你。”
“姨姨說要你請她吃梨。”
她才剛剛被帶回識字,就認得幾個字,還不能完整表達自己的意思。
程晚吟聞言心臟一顫,可很快又意識了什麽,拂開泥土,俯身看向那用銀色巨石上刻的字。
字跡一如往昔,行雲流水,鐵畫銀鉤。
“表姐,見字如晤。
等你挖開這樹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在了。
算了算天象,子醜元年應該會有特大洪災,估計平時你又得愁白好幾根頭發。所以這些錢,我生帶不來死帶不去,就留給你用吧。
是不是解了你的燃眉之急?哈哈。
平時你多花點,不用省,留得很多,足夠用了。足夠你千年花不完,還留有余地賑災。
嗯……還有啊,這棵梨樹你就別要了,好像不太吉利。每次在這裡相見後,要不就是你倒霉,要不就是我倒霉。所以別猶豫,燒掉它吧。
哎哎哎,等等,等結果了再燒。聽玄真說這個梨子甜,記得給我供奉幾顆梨子哈~~我想吃大梨。麽麽,愛你的表妹。
——書謹留。”
淚水滴落在字跡上,頃刻間,泥土被潤濕,視線模糊成一片。程晚吟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情緒再度決堤,淚如雨下。
她輕輕撫摸著銀子上的字跡,內心劇烈顫抖著,無法平靜下來。
右相府被她順著這棵梨樹挖開,徹底翻個底朝天。無數金銀珠寶、古籍字畫重見天日。
本來,程晚吟心想今年的洪災恐怕無法阻止,只能讓人們緊緊勒緊褲腰帶加重賦稅,才能加固堤壩。
然而,她的前路,早已在千年前便已經被書謹斬開,劈除了所有荊棘。
子醜元年,便是今年。
而這棵梨過了千年,她都未曾送到對方墳前。
程晚吟失聲痛哭,淚水如大雨傾盆而下,淹沒了她。
喉嚨裡發出低低地嗚咽。
明明已是千歲老嫗,卻哭得像個孩子。
再之後,她便留連於病榻,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中度過,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難得有一日她清醒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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