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午時,上山車隊越來越多,蓮花水池邊逐漸擁堵。前來的許多士族郎君,帶來了大批家仆部曲,馬車牛車把整片山道擁堵得水泄不通,不知哪家的家仆被推擠進了水裡,激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片刻後,主辦這場盛會的荀氏族人趕來,為首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少年郎君領著眾多文掾,去和士族諸郎們交談。
不知說了些什麽,向來眼高於頂、不甘落於人後的士族郎君們即刻停止往前擁堵,不少起身緩緩後退,竟有一小半直接登車走了。
阮朝汐在小木樓高處遙坐,側耳細聽經義;荀鶯初噘嘴在身側坐著。
不巧映證了之前的話,她覺得佛法精妙,七娘覺得無聊至極,兩人找人尋鍾少白過來,決定留下還是回去。
在小木樓高處等了一陣,身後終於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沿著木梯上來,從背後喚了句,“七娘別胡鬧!十二郎人早走了。”
阮朝汐和荀鶯初兩人同時回頭。
來人正是剛才遠遠眺望到,趕去人群裡勸說離場的少年官員。約莫十八九歲,雖穿著品級不高的青色官袍,但官袍下透出蜀錦袍袖的邊緣,玉佩加身,神色矜傲,明顯是士族出身的郎君。
來人從木梯扶欄處緩步而上,邊走邊不冷不熱道,
“臨時出了變故,十二郎性子不穩重,今日穿戴的服色又不大妥當,三兄特意叮囑把他送走了。七娘,你也不怎麽穩重,還是——”
一句話還未說話,來人看清了荀七娘身邊憑欄回頭的阮朝汐。
日光如灑金,映照在阮朝汐的側顏,映亮了江南山水色的眉眼,鴉色睫羽低垂,在鼻翼落下柔和的陰影。
少年郎君的瞳孔微微收縮,還未說完的半句話卡在喉嚨裡,忘了再吐出來。
阮朝汐正在專心聽佛經,乍見了陌生面孔的少年郎,蹙了下眉,隨手拿起團扇,心不在焉地遮住了半張姣色容顏,視線轉了回去,依舊眺望著池邊講經處。
荀七娘不情不願起身,抱怨了句,“九兄來了。說話說一半,我怎麽就不穩重了?”
又悄聲對阮朝汐說,“來的是我家族兄,隻比我大兩歲,書讀多了,說起話來老氣橫秋的,自以為比我大了十歲八歲。你可見過我九兄?”
阮朝汐遮臉的團扇往下挪,露出一雙瀲灩眸子,斜睨過去一眼,不認識,搖搖頭。
那邊呆立的荀九郎卻似突然驚醒似的,倉促地往前兩步,站在日光下,鄭重拂衣揖禮。
“在下出身潁川荀氏,行九,雙名景遊。敢問面前女郎……”
他白皙的耳邊驀然有些發紅,“前幾日傍晚時驚鴻一瞥,似有一面之緣。可是近日暫住荀氏壁的阮家十二娘?”
——
臨近蓮池的方向,荀氏部曲們訓練有素地拉起紫綾步障,步障不見頭尾,綿延覆蓋整條通往後山的山道,遮住了水邊聽經眾人的視線。
有生性謹慎的過來詢問,回答一律是:“歷陽貴客至。”
半山腰新搭建的兩層木閣樓處,閣樓頂風景獨好。山頂日光透過半掩的竹簾,斜照進頂端閣樓。此處有宴席貴客。
毫不顧忌下方水池邊端坐的幾列和尚,酒肉流水般地端上,濃烈的酒香肉香彌漫了整個閣樓。
平盧王元宸出乎意料地來了。
一身大紅錦袍似火,言談肆意無忌。
“今日宴席格外有趣,大和尚居然在山裡臨時加了一場講經會。好山好水好經文。”
元宸鼓掌大讚,“兩位留意聽聽看,六道輪回,不生不滅,講得多好!不枉本王快馬疾行百裡,特意趕過來啊。實乃盛會!”
懸垂紫竹簾後,清亮箏音響起,曲音悠揚動聽。
元宸邊喝酒邊打拍子盛讚道,“好箏曲!” 自己讚揚了還嫌不夠,笑問酒席間陪坐的阮荻,“此箏曲如何?”
阮荻放下酒杯,肅然應答,“洋洋如大江流水,清音動聽。”
元宸哈哈大笑,對著竹簾子後面高聲喚道,“阮郎誇讚你彈得好!十六娘,還不出來拜謝?”
阮荻臉上微微變色,阻止道,“不可!崔十六娘並非女樂,清音動聽,隔簾聽一曲足矣!十六娘無需出面拜謝!”
元宸前一瞬間還談笑晏晏,下個瞬間倏然變了臉,森然喝道,“出來!”
纖纖素手掀開了竹簾,美人抱著長箏,薄紗覆面,娉娉婷婷地走出來,在酒席兩步外停下,福身行禮,柔婉道,“元郎何必慍怒。十六娘出來了。”
元宸轉怒為喜,把抱箏行禮的崔十六娘一把摟在懷裡, “好嬌兒。還是你識時務,難怪本王疼你。”
崔十六娘輕呼一聲,羞赧掙扎著要起身。
元宸索性一把扯了遮面薄紗,當著在場其他人的面,在美人粉唇上親了一口。
“曾經的京城第一高門,如今是雨打風吹去。跑了幾個,至今還在抓捕。跑來豫州的崔十五沒抓著活口,倒是留下了個小十六娘。若是家裡沒出事,她這般的家世容色,做王妃也堪配了罷?哈哈,如今配不上了,當個解悶的小玩意兒倒無妨。陪伴本王左右,聊當慰藉。”
懷裡的美人兒不敢抗拒,忍著淚,微微顫抖,羞恥得把臉擋在肩頭。元宸又暢快又得意,斜睨了一眼臉上變色、轉頭不看的阮荻,又去瞧另一邊坐著的荀玄微。
荀玄微淡定地舉杯啜了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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