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僵立在原地。
耳邊傳來的清冽嗓音,如此的熟悉,卻又如此的陌生。
她站在明亮的燈火裡,璀璨燈光映照著她的呼吸漸漸急促,眼眶中漸漸起了霧。她驀然抬頭,目光死死盯著牆下暗處站著的頎長身影。
細微木屐聲響起,荀玄微鎮定自若地從陰影裡緩步走出,夜風吹起他的衣擺,大袖展開如山中青鶴,他平靜地站在她面前,清幽眸光往下,俯視著她蘊起霧氣的雙眸。
“聽明白了沒有?”他溫和卻又不容置疑地道,“聽明白了就回屋去。九郎的父族母族都是望族出身,才華過人,未到弱冠年紀便被品議為灼然二品,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如果你想高嫁入荀氏、做九郎的新婦,是時候投其所好,撿起詩文古籍用功苦讀了。”
阮朝汐深吸氣,把喉嚨裡即將溢出的哽咽聲硬咽了回去。她站在燈下,強忍著眼眶裡蘊滿的霧氣,仿佛出聲落淚便輸了,無聲無息地對峙良久,終於還是沒有出聲,沒有落淚。
只是舌尖處忽然傳來一陣血腥氣,嘴唇被她硬生生咬破了,一絲突兀的血跡覆蓋住瑩潤唇色,她抬手抹去了。
李奕臣在門後站著,再也無法忍耐,猛地拉開門,提著燈籠就要出去接人。薑芝踢了他一腳,低聲道,“少惹事!讓白蟬去。”
李奕臣手一松,薑芝接過他手裡的燈籠,遞給了白蟬。
白蟬提著燈籠,低頭走到院門外對峙的兩人中間,恭謹福身行禮,把燈籠雙手奉給阮朝汐,“天色不早,奴迎十二娘回去休息。”
阮朝汐本能地把燈籠接在手裡,人卻還站在原地不動。
荀玄微轉開視線,衝白蟬頷首道,“確實不早了,把人接回去,早些歇下罷。”轉身登車離去。
車輪滾動聲響起,牛車平緩遠去,拐了個彎,很快消失在濃黑夜色裡。
阮朝汐死死盯著遠處牛車的目光這時才收回,往下盯住手裡提的燈籠。
夜色黯淡,眼前蒙上一層薄霧,燈光模糊不清。
她遲緩地眨了下眼。
白蟬走近身側,小心翼翼打量她的表情,“十二娘,天色晚了,回去罷……”
“你先回。”阮朝汐聽到自己的聲音說,“我自己走一會兒。”
燈光昏黃,她獨自提燈走在庭院中。巨大的梧桐樹影落在她身上,遮蔽她前方的路。
平靜安寧的仲秋庭院裡,華裳少女提燈緩行。多年教養出的平穩舉止,隱藏住劇烈動蕩的內心。
無邊無際的鬱氣從心底洶湧彌漫,升騰到四肢百骸。內心浮起的疑問揮之不去。
憑什麽。
憑什麽如此的冷靜篤定,又如此的不容辯駁。安排好了一切,連一句商量都沒有。
她在人世間顛沛流離走一遭,阿娘拉扯著年幼的她躲避戰亂,帶著她從千裡之外的司州逃難來豫州。在豫北大城裡凍餓到路都走不穩當,被牙人捧著米糧追在身後哄著勸著,引誘阿娘賣了她。
她至今還記得牙人婆子綴在身後不肯走,花言巧語地勸阿娘,“你留不住她的。這麽小小年紀,跟著你受苦,一兩日就餓死了,可憐了這幅天生的好相貌。不如現在把人給老身,老身擔保你,好好把小丫頭養著,養她到大。以後少不了她的富貴。”
阿娘揮舞瘦弱的手臂,病弱身軀爆發出令人驚異的的力量,激動地趕走緊綴不舍的牙人婆子,回頭抓起一把泥就往她臉上塗抹,邊哭邊和她說,“人的一輩子太久了。你的年紀太小了。阿般,你的一輩子長著呢,好日子還在前頭,阿娘不能斷了你一輩子的前路。”
年幼的她被阿娘緊緊抱在懷裡,“阿娘應允了你阿父的,現在賣了你,以後下了黃泉地府,叫我如何去見你阿父。阿般,跟著阿娘好好活。”
她們分食了最後一點粗糠,生出點力氣,繞著城尋河流。
大冷天的,女人帶著孩子在冰凍的河面上發狠敲冰,冒著掉河的風險敲開薄薄冰層。
僥幸她們身子輕,冰層未斷裂,她們從冰下的河水裡撈到了魚。年幼的她活下來了。
人的一輩子真的太久了。她跌跌撞撞活到如今,才不過十五年。
她的一輩子長著呢。
提燈緩行的少女在梧桐樹下停步,抬起玉色皎潔的面孔,盯著頭頂投下巨大陰影的粗壯梧桐。
“憑什麽。”
安靜的庭院裡,阮朝汐喃喃自語,“憑什麽三言兩語,就替我做主,定下我一輩子的路。”
“我不服。”
第49章
阮朝汐人在屋裡, 細綾帳拉下。
白蟬坐在帳外,好言好語出言寬慰,“郎君的話雖然不動聽, 但確實為了十二娘好,字字句句為十二娘著想。九郎君是荀氏三房嫡出, 去年鄉郡清議,只出了九郎君一個灼然二品, 和十二娘郎才女貌……”
寬慰的話未說完, 帳子驀然被人從裡掀開了。
阮朝汐趿鞋下床, 表情異常平靜, 臉上沒有淚痕,並未像白蟬所想的那樣躲在裡頭哭。
“不必再說了, 白蟬阿姊。”
白蟬驚愕地抬頭望她。
阮朝汐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於冷硬, 放緩了聲氣, 對白蟬說, “天色晚了, 連累你擔憂, 我已好了,睡吧。”
白蟬不肯退出去,堅持留下看顧她。
月華如水, 梧桐巨大的陰影籠罩地面。阮朝汐憑窗凝視著夜色下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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