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最小的馮阿寶最先被叫到名字,安排去了東邊左耳房。
年紀次小的被安排去了東邊右耳房。
天色漸漸按暗下去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聲裡,年紀最小的四名小童被安排去了四間耳房。
下面卻跳過了中間幾個,叫到了年紀最大的李豹兒。
六個男童被安排去了三間坐北朝南的大瓦房。
天色黯淡下來,幾名仆婦點起了廊下的燈籠。被點到名的小童們被領去了各自的屋子安置。
昏黃燈光照亮了細密的秋夜雨絲。原本擠擠挨挨的長屋簷一下子變得空曠,只剩下阮朝汐和陸十兩個面面相覷地站著。
在他們對面,霍清川站在小雨裡,合上名冊,視線帶了幾分探究深意,打量著面前一對相貌出眾的男女金童。
“今年倒是稀罕,招了兩個相貌格外出挑的進塢。” 周圍沒有旁人,四名半大少年說話不再顧忌,桃花眼的少年懶散倚在牆邊嘀咕著,“莫非今年要選一對金童玉女往哪處送?”
陸十靠得近,冷不丁聽到‘金童玉女’四個字,愣了一下,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麽,瞠目望向阮朝汐。
“誰知道。” 霍清川年紀最大,性子也沉穩得多,“既然人已經送進來,此事不要再私下裡議論了。我們按照郎君的吩咐做事便是。”
桃花眼少年笑著過來搭他肩膀,“霍大兄,左右這裡無人,和我們說說看,郎君吩咐的原話是什麽?”
霍清川不應,抬手指了指簷下發怔的阮朝汐和陸十兩個,“他們不是人?”
“陸十。”他抬高嗓音喚道。
陸十緊張地往前躥上一步,簷下綿密雨絲澆濕了新袍子,“在!”
“領了你的洗漱包袱,去西邊廂房安置。”
“欸?……是。”
長簷下隻留下阮朝汐一個。她不安地眨了眨濃黑眼睫,眼風悄然瞄向最後一間東廂房。
霍清川卻直接忽略了空置的東廂房。
“阮阿般,領了你的洗漱用具和月例火炭蠟燭,等下隨我去主院安置。”
阮朝汐一怔。
主院?不是東苑?
她飛快地瞥了眼霍清川,懷疑是自己聽錯了,還是對方口誤說錯了。
霍清川說了那句‘主院’,不止阮朝汐怔住,其他三名青袍少年也露出驚異的神色,只是沒人當著新來的十幾個小童當面追問而已。
霍清川全沒理會,住處分配完畢,提筆錄下各人的位置,合攏名冊,站在避雨長簷下裡,抬高嗓音說話。
“塢主近期都會在主院靜養休息,你們暫住東苑。等塢主得了空,便會召見甄選你們。誰留下,誰送走,留下的人如何安置,悉數聽塢主吩咐。”
‘送走’、‘留下’的敏感字眼,引發一陣隱約的騷動。各處房間門窗同時探出了小腦袋。
霍清川抬高了聲音,“有什麽要問的,趁現在趕緊問。若無疑問,我帶你們去飯堂領晚食。”
滴水長簷下,阮朝汐站在原處沒動。
對面的西廂房裡,陸十今日當眾丟了一次大臉,自覺得顏面無光,也不願做出頭鳥,在屋裡吭哧吭哧地鋪被褥。
其余好奇心洶湧的小童們蜂擁圍住了霍清川,你推我,我搡你。李豹兒受不了了,自己從人群裡擠出來大聲問,
“俺們都被選進雲間塢了,為什麽不能全留下?誰留下,誰送走,裡頭有什麽講究?塢主是要看我們的本領嗎?”
霍清川笑了笑。
他今年十七歲,還是少年郎的年紀,但此刻的笑容無奈而寬容,幾乎是成年男子的神色了。
但凡泥澤裡打滾掙扎出來的前輩,看到初來乍到、無知而無畏的後輩時,都會顯露出這種混合著了然和憐憫的神色。
“留下或是送走,指的是東苑。從東苑送出去的童子,也能留在塢裡長大,不會少了你們每日吃穿,但再不能入選荀氏家臣了。”
“楊先生應該和你們說過了,塢主是士族高門出身的郎君。潁川荀氏,乃是豫州大姓之首,源遠流長,祖先可以追溯至兩漢。這等世家貴胄,和你我黎庶之輩仿佛天地雲泥。挑選家臣時,塢主看重什麽,非你我所能揣摩。”
“你們都是有幾分殊才在身的。因著這分殊才,楊先生才會把你們選入塢壁,你們才會有機會得到塢主親面甄選的機會。”
“但天下似你我這般草木泥沼出身的小童,又何止千千萬。其中有殊才者,又何止百十萬。有殊才而無出身,便如璞玉棄置路邊,車軌傾軋,碾玉成塵,最終隻余一團泥濘塵埃,又和普通草木泥沼有何差別。”
阮朝汐聽到一半時便停了四處打量的動作,抬起頭,隔著細密雨簾望向庭院。
天色暗了,尚未到掌燈時分,細雨裡的長簷被籠罩在大片暗影裡,影影綽綽看不清各人神色。
領他們來的四名半大少年,除了人群包圍中的霍清川,其余三名少年不是倚牆抱臂站著,便是漫不經心蹲著,似乎聽多了霍清川的訓誡話語,擺出的姿態一個比一個冷漠。
小童們茫然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李豹兒撓撓頭,學著其他幾位少年對霍清川的敬稱,“霍……霍大兄,你說的一堆繞舌頭的話,俺聽不太懂。大兄的意思是說,塢主留人不看本領?”
“不,我的意思是,身負殊才是必須的,但並不足以被留下。你們十二人,都是身負殊才入選的童子。但被塢主甄選之後,誰送走,誰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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