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果然如她所想,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夫人,滿頭銀發,一百零八顆佛珠不離身,說話間時不時喃喃念誦佛號。小皇孫依偎在太祖母身側,大哭大鬧了整個下午,人已經安靜下來,只是精神顯得蔫嗒嗒的。
曹老太妃拉著阮朝汐的手,稀罕地盯著她看了半晌。
“豫州是個什麽好地方,你家做官的兄長我看過,生得神仙似的,如今見了你,又生得跟仙女似的!”
老太妃說話口音濃重,阮朝汐勉強聽得懂,抿著嘴笑了笑,“老太妃謬讚。”
楊女史跪坐在老太妃身側,正拿了隻金澄澄的新貢枇杷給小皇孫把玩。小皇孫沒精打采地拍去旁邊。
阮朝汐說的是純正的洛下雅言,老太妃聽得也吃力,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雞同鴨講了半日,阮朝汐察覺小皇孫在盯著她看。
吮著手指,目不轉睛地打量她。目光太過專注,阮朝汐說話的聲音漸漸停了,視線瞥去一眼,小皇孫立刻張開手,“嬢嬢,抱抱。”
滿殿的女官都笑了。
“小孩兒都是這樣,格外喜歡相貌好的。” 楊女史笑著張開手,“小皇孫,莫看到美人就喊嬢嬢,奴抱抱小皇孫。”
小皇孫把楊女史的手毫不客氣推開了,還是對著阮朝汐張開手,“嬢嬢,抱抱。”
滿殿的歡笑聲裡,阮朝汐想起東宮此刻滿地賜死的屍體,心裡微微一酸,傾身往前,抱了抱小皇孫。
柔軟的小身體依偎在懷裡,兩條小手臂立刻緊緊抱住了她不放。
曹老太妃驚奇地看著場面,滿口濃重的冀北口音對周圍女官道,“瞧瞧,這才是佛家裡說的有緣。”
有女官附耳過去,悄聲說了幾句。
曹老太妃露出震驚的神色。“原來竟是九娘救下的?難怪,難怪。小孩兒都是生來慧根,知道誰對他好。”
急忙吩咐左右,“賜賞,看看庫裡有沒有玉如意,撿頂好的賜一對下來給九娘。”
阮朝汐抱著小皇孫謝了賞賜。
兩三歲的小孩兒,說重不重,說輕不輕,一覺醒來不見了阿娘,在滿殿室的陌生人裡盯緊了阮朝汐,緊摟著不肯放手。
一群女官哄勸著用了晚膳,阮朝汐實在抱不住了,把小孩兒放下,小皇孫牽著她的衣袖,亦步亦趨地跟隨在身後。
阮朝汐無奈地牽著他去正殿裡尋曹老太妃。
“小皇孫總不能跟臣女睡下。”
正殿裡擺放著佛龕,曹老太妃繚繚青煙裡哄著小曾孫,“湛奴乖,晚上和曾祖母睡可好?”
小孩兒不喜濃重的香火氣味,又哭鬧著要阿娘。
哄睡哄了半個多時辰,老太妃清靜慣了,被吵鬧地精疲力竭,最後在女官的勸說下,阮朝汐逾矩入了寢殿,跪坐在臥床邊,老太妃抱著曾孫盤膝坐在床上,小皇孫在曾祖母的懷裡沉沉睡去時,小手還勾著阮朝汐的手指。
初更時分,一輪半圓皎月懸掛於殿外樹梢。月光映進寢殿,映亮了幼童無邪的睡顏。
阮朝汐動作極輕地把自己的小指從小皇孫握緊的拳裡抽出,孩子毫無動靜。
“睡沉了。”她輕籲了口氣。
曹老太妃憐愛地撫摸懷裡的曾孫,低低地歎了聲,“造孽啊。”
阮朝汐不知該回什麽。寢殿裡隨侍的女官也都沉默下去。
東宮妻妾盡數賜死的事,早已傳遍了皇宮各處。
曹老太妃問,“太子還在太極殿外跪著?”
“還跪著。聖上滔天大怒,至今未平息。”角落裡傳來小心翼翼的詢問,“老太妃……可要過問?”
“我過問什麽?”老太妃歎息說,“我只是皇帝繼娘,佔著太妃的名頭,吃好喝好,留這條老命安穩念經過日子,還不夠?下次再勸的人打嘴。”
寢殿裡靜悄悄的,所有人低眉斂目,再無動靜。
阮朝汐抬頭看看月色,起身告退。“天色不早了,老太妃安歇。臣女告退。”
曹老太妃露出一個慈愛的笑容,濃重的冀北口音正叮囑說,“玉如意記得帶回去,這孩子命大遇見了你,是你應得的——”
遠處突然傳來哐的一聲大響。
寂靜的夜裡,響動來地毫無預兆,阮朝汐驚得心裡一顫,曹老太妃更是嚇得渾身一抖,懷裡的曾孫差點落在床上,咳了起來,幾個女史衝過來拍背安撫。
“聽著像是門外的動靜,咳咳,去個人看看怎麽了?”老太妃咳嗽著還未說完,又是哐地一聲大響。
哐!哐!有人在宣慈殿門外用力拍門。
阮朝汐隨幾個女史走出寢殿,腳步停在庭院側邊,遠遠地看著。
“何人大膽深夜拍門?”楊女史迎上去,隔著厚重殿門不悅詢問。“宮裡規矩都不懂了麽?”
門外傳來奇異的掙扎響動,似乎有沿著門滑倒地上。片刻後,傳來一聲嘶啞的呼喊。
“救我……”
女子嗓音沙啞得變了調,聽不出原本的聲音,阮朝汐聽在耳中,卻感覺語氣似曾相識,她走近幾步,盯著緊閉的殿門。
門外的女子沙啞地求救,“看在從前相識一場的份上,老太妃……救我……救我!”
發狠的敲門聲又響起了。
有宮婢好奇隔著門縫瞧了一眼,驟然倒抽冷氣,見鬼似的連退三四步,滿臉驚恐。
那小宮婢飛奔過來對楊女官回稟,“滿身是血,倒在門前!我瞧著那面孔,怎麽像是……是常來和老太妃講經的白鶴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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