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玄微的唇邊露出了欣慰笑意,登上了車。
天邊升起魚肚白,阮朝汐緩緩往後退,退去高聳的塢門下,目送著車隊啟程。
車隊分成兩隊,留下千五,帶走兩千部曲,由徐幼棠和燕斬辰前後領兵壓陣,蜿蜒長龍下了山道。
阮朝汐目送著車隊遠去,回身叮囑銀竹。
“郎君的吩咐可聽見了?除了常用備藥,勞煩你跑一趟,替我跟孔大醫多討幾副靜心安眠的藥湯。”
銀竹應下,“是。”
經過前院時,阮朝汐腳步頓住,仰頭看天,自言自語說,
“早上是個多雲多風的天氣,晚上不知天氣如何。”
陸適之抱著一摞卷軸經過,也停下腳步,抬頭看看濃雲翻滾的天幕, “或許會下雨。”
薑芝從廊下走近幾步,抬頭看看天色,讚同, “晚上會下雨。明晚的天氣應該比今晚更好。”
“那倒不一定。”阮朝汐輕聲說,“誰知道明晚會不會雨更大呢。”
薑芝點點頭,“有道理。還是今晚好。”
摹寫的文書已經寫好,隨身攜帶,只差日期處剩余空白。
阮朝汐入了書房,抬筆蘸墨,鎮定填下了今晚的日期。
傍晚時起了風,果然下起了綿綿秋雨。
山裡進了秋冬季節,走路要當心腳下滑跤,晚上行走時凍得手揣進袖筒。
前院幕僚們也不樂意在寒涼雨天裡值守到半夜,晚食後陸續散了。前院幾個議事值守間燈火熄滅。
一個人影靈活地鑽了進去,隻過了須臾時刻,又無聲無息地貼著牆遠去。
啪——一聲輕響,印章從虛掩的窗口扔進了東廂房。
阮朝汐從掌燈時就坐在窗邊長案看書。印章咚一聲落到案上,她眼疾手快,立刻藏入袖裡。
“什麽聲音?”正在收拾衣物的白蟬從箱籠邊探起頭,“可是燭台倒了?”
阮朝汐捏了捏小印,若無其事說,“差點倒了,被我扶住。無事。”
“對了,白蟬阿姊,這兩日收拾辛苦。我從前在東苑穿的青色夾袍子,上次在荀氏壁托阿姊仔細洗的那件,沒有扔了吧?”
“袍子在這裡,好好地收著呢。”白蟬捧著夾袍過來給她看,歎了口氣。
“上次把奴支使開,不聲不響和十二郎跑出去玩耍,聽說路上翻車了?十二郎摔傷了腿,還好被郎君追回來了。哎,十二娘,叫奴如何說你……還好郎君並未放在心上。以後再不能如此輕狂了。”
阮朝汐耳邊聽著念叨,拿起門後的油紙傘,轉身要出門。
白蟬愕然,“這麽晚了,還要出去?”
“中午在廚房裡熬煮了一點烏梅飲子,時辰差不多該好了。我去看看。這幾日大家都辛苦,下雨天喝點熱飲子,暖暖身。”
————
大風摻雜著寒雨,塢門值守的部曲身穿蓑衣,冒雨來回巡視。
四道人影從主院方向的道路出現,趕著一輛小車,走近塢門下。個個身穿鬥笠蓑衣,蓑衣下露出塢裡常見的青色夾袍。
為首的少年人上前一步,從懷裡取出一份文書,遞給今夜輪值的部曲頭目。
“南苑薑芝。”薑芝客氣地揖手行禮,“奉郎君令,今夜出塢有密事。”
今夜值守塢門的邑長見過薑芝,客氣地點點頭,拿過文書閱看。
常見的前院文書格式,鈐印俱備,郎君的親筆批複,在最下方批複了慣例的“準行”二字。
部曲們仔細查驗了日期,清點人數,和文書上的記錄一一對應無誤,揮手放行。
沉重的塢門在雨夜裡打開了。
值守邑長開門時和薑芝聊了幾句。南苑家臣奉命出塢辦事,他們不敢問密事,隻問薑芝,
“夜裡下這麽大的雨,下山怎麽不用塢裡的牛車?這種農田裡堆乾草用的騾子車……”他踱步繞了兩圈,搖頭,“不實在。山路上怕是會翻啊。”
薑芝含蓄說,“牛車太引人注目,出去做事不方便。”
值守邑長恍然大悟,不再多問了。
這次薑芝應該是出遠門,身後幾個隨行人的行囊都鼓鼓囊囊,有個身形嬌小的少年郎盤膝坐在騾車上,面前的包袱擋住大半張臉孔。
粗識幾個字的部曲站在騾車邊,對著文書勾名字,“薑芝……陸適之……李奕臣……朝西……哎,朝西是哪個院裡的?”
騾車上的少年郎高高舉手,“東苑的。”
陸適之大喇喇一拍少年郎瘦削的肩膀,“東苑拔尖的苗子,跟我們出去一趟,回來說不定就能入南苑了。”
李奕臣在旁邊不耐煩起來,“下這麽大雨,問個有完沒完?衣裳都濕了。”
值守邑長揮揮手。部曲讓開路,目送著騾車出了塢門,在夜裡濕滑的山道緩行,逐漸消失在雨中。
“快走快走。” 黑夜的綿綿細雨裡,陸適之不敢回頭,催促趕車的薑芝,“車行快點!”
“漆黑的下雨天,又是下山道,慢行才正常,快奔反而引人懷疑。”薑芝攏著韁繩緩行,“你小子怕什麽,籌劃妥當,一切順利,我們光明正大地出來了。”
阮朝汐坐在騾車上,回頭望去,厚重的塢門逐漸消失在身後。
他們順利出來了。
她曾經的家園,幼年時扎根的所在。她越長大,越伸展,越是碰觸到了這處家園的溫柔壁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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