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起先還支撐著,等他用完了書房自己再去睡,熬了兩夜,實在熬不住,隻得把屏風位置再挪一挪,挪去小榻面前,四面遮擋嚴實,自己先睡下了。
她現在才知道荀玄微每日睡得這麽少。二更末才睡,五更即起。一日睡不到三個時辰。有時候她一覺睡醒,隔著屏風,外頭的燈火還亮著,映出案邊書寫的頎長背影。
白天裡七娘和十二郎各自鬧了一場,她心緒波動,晚上睡得就不甚安穩。半夜迷迷糊糊間醒轉過來,外頭的燈火果然還亮著。
又閉了眼想繼續入睡時,耳邊傳來衣料摩擦聲響,書案邊的人起了身。
燈火搖曳,映進了屏風裡。阮朝汐半夢半醒,在昏暗的燈影裡等著人回去小院。
腳步走近過來,竟然繞開了屏風,走到她身側。光滑如水的布料拂過她額頭,緊閉的眼睛也能感受到明暗。
他坐在了她的紫緞小榻上,應該是俯身下來打量她睡得可好,燈光從背後映來,影子覆蓋住了她。
微涼的指尖,極溫柔的撫過她臉頰,落在她唇邊,親昵地摩挲了幾下。
阮朝汐隻覺得腦子裡轟然一下,呼吸都屏住了。
所幸夜色太深,身側坐著的人並未停留太久,溫熱的指腹揉了揉她微微張開的唇珠,離開了。
“最近睡得都還算安穩。”溫柔嗓音帶著細微憐惜,“往事已逝,以後安穩無虞,莫要再發噩夢了。”
書房的油燈吹熄了。舒緩的腳步聲從後門踏進小院回廊,逐漸離去。
漆黑的室內,阮朝汐睜開了眼。被指腹親昵揉捏過的麻癢觸感久久停留在唇瓣。她從未被人如此私密地接近過,超出了親友界限。
他為什麽要如此做。
他把自己當成了什麽!
油燈熄滅,滿室寂靜,白蟬在隔壁耳房裡睡熟。她在黑暗裡睜著眼。
許多發生過的事實,被她有意無意忽略,卻在這個尋常的夜晚串在了一起。
長兄要接她回去,他從長兄手裡把她留下。
長兄臨去前怒衝衝說的那句“荀玄微不懷好意。離他遠些。”
東廂房分明已修繕好了,早預備著給七娘,卻不告知她,讓她一直住在連通小院的書房裡。
他向來心思深,說話含蓄,讓人費心猜度。如果一個事物反覆在她面前出現,多半是他想要她看到的。
阮朝汐的心裡一沉,想到了書卷裡那頁被她塗黑的“荀玄微”生平。
真的是霍大兄疏漏誤寫下的麽?
如果不是疏漏,而是刻意寫下……他為何要把自己的生平,寫在給她準備的名冊裡?!
室內一片靜謐,耳邊都是越來越劇烈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
白日裡聽到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了。
“世道艱險不平,女子出嫁,需得尋一個護得住你的良人——就在這卷名冊裡尋。”
事事做得隱晦,句句隱含深意。
仿佛有潮水鋪天蓋地湧來,她站在潮水中央的礁石上,眼睜睜看著那潮水越來越近,淹沒了腳踝,想要躲避,卻發現無處躲藏。她不敢細想。
三更深夜,萬籟俱寂,阮朝汐盯著黑暗室內的白牆。就在這時,窗外卻傳來奇異的聲響。
“喵嗚~”
耳邊的聲響更大了些。似乎有貓兒煩躁地扒窗,“喵嗚~”
無影無形浸沒腳踝的潮水退去了。阮朝汐在黑暗裡霍然起身,推開靠庭院那邊的窗欞縫隙,低頭往下看。
兩隻幽亮的大眼睛從窗下往上瞧,兩邊打了個照面。阮朝汐驚愕地微微睜大了眼。
陸適之把身上黑衣裹了裹,無聲地歎了口氣。
“是我。薑芝喊了我,叫我替十二郎來。十二郎腿腳不方便,半夜出來被抓個正著,那可不妙。”
阮朝汐敞開了窗,在值守暗處轉來的眾多驚異視線裡,明晃晃地趴在窗欞邊,抬頭望月,“十二郎托你來說什麽事。”
“十二郎以後都不能出南苑了。七娘今日來了,莫聞錚說郎君吩咐,兩家婚事既然不成,彼此相對尷尬,七娘停住在雲間塢期間,十二郎就不好再出來主院,只在南苑裡養傷就好。”
阮朝汐驚愕難言,停頓了片刻才說出話來。
“他是潁川鍾氏子,於情於理,怎能這麽關著他,把他當做犯人般看守!你去和十二郎說,明日我就去找荀三兄——”說到這裡時,忽然啞了一瞬。
她清風朗月的荀三兄,就在這夜,繞過她遮蔽臥床的屏風,毫無顧忌地坐在她的臥榻邊,查驗她是否入睡,超越界限地撫摸她的臉頰和嘴唇。
窗下的陸適之沒有察覺她短暫的停頓,繼續說下去。
“十二郎說,郎君待他冷情不似兄弟。他想起那日去豫北的車隊被半路截停,大車意外撞上了兩輛重車,按郎君的說法是撞到了夜裡出行的車隊。但如今越想越覺得其中有古怪。哪有時機湊那麽巧的。十二娘住在雲間塢裡,多留意些蛛絲馬跡。”
阮朝汐不做聲地聽著。撞車當夜的混亂暈眩又浮現在腦海裡。“我知道了。”
“十二郎說的古怪處,我不知真假,我只是傳話的。”
陸適之歎了口氣,“但連續兩次都被郎君的車隊正好撞上,我也覺得古怪。就算是運勢低,一次撞上是倒霉,連續兩次,怎麽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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