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梵奴就像個小尾巴似的,再不肯離開了。她去哪兒,梵奴跟去哪兒。早晚她在西偏殿裡練字, 坐在靠窗的書案邊提筆,梵奴便端正跪坐在她對面, 同樣鋪開大紙練字。
西偏殿裡有傷患,禦醫來了幾次便托辭不來,早晚都是阮朝汐和白蟬兩個剪開紗布,清洗患處,塗抹藥膏。
阮朝汐和傅阿池時常閑聊幾句日後的打算,再替沉默不語的夏女史更換傷藥。夏女史脖頸處的割傷顯露時,梵奴在旁邊安靜地看著。
如此幾日後,有人前來宣慈殿,傳小殿下出殿,繼續開蒙讀書。但讀書的地點不知是誰提議,安置在阮朝汐去過的那處水榭。
如此一來,出入既不必經過寧嬪曾經的住所明光殿,又不必經過外臣來往的雲龍門,從后宮直接護送去北面的水榭。
梵奴扯著阮朝汐的袖子不肯去。阮朝汐先是把人送出屋外,又送出殿門,繼續送出千秋門,最後一直送到了水榭。
從此成了慣例。
今日是個好天氣,水面波光平靜如鏡面,微風吹皺池水,九曲木廊兩邊的岸上重兵把守,水榭裡傳來琅琅的讀書聲。
水榭外的寬敞廊下,擋風遮光的紫竹簾被風吹起邊角,奶香彌漫。
欄杆角落處堆了一小把松枝,小石鍋架起,荀玄微手執長杓,正在不緊不慢地煮酪。
乳色的酪漿在鍋裡翻騰,松枝被一根根仔細抽出,小火熄滅。
熱騰騰的酪漿送一盞進水榭,給屋裡進學的梵奴。出來時,滾熱的酪漿正好溫了,再遞一盞給廊下練字不輟的阮朝汐。
阮朝汐視線抬起,衝他笑了下,把筆放回案上。
這處水榭位於西北側九龍池的中央,地方僻靜,景致又清幽,粼粼波光在暮春陽光下映入廊下,四處都是晃動的水面光影,如此安靜寧和的所在,卻也位於皇城地界。
此處白天的靜謐寧和,和深夜裡宮道暗巷的驚心動魄,仿佛同一塊地界的光亮與暗處,白晝與黑夜。
阮朝汐長長地吐了口氣。她感覺困惑。
“這幾日竟然如此的風平浪靜……令人難以適應。”
“風平浪靜,總好過狂風驟雨。來,喝酪。”
今日熬煮的酪漿滋味濃鬱,對她的口味,她小口啜飲了半盞,姣麗眉眼在暖洋洋的微風中愜意舒展開。 “好喝。”
沾染了酪香的薄繭指腹撫過她舒展的眉眼,氣色紅潤的臉頰。
“總算養回來一點了。”荀玄微輕聲感慨,“前些日子剛放出來時,下巴都削尖了,摸起來戳手。”
阮朝汐又飲了口香甜的酪漿,身子往前傾,小巧白皙的下巴落在攤開的手掌心,壓上去,“還戳手嗎?”
荀玄微失笑,食指彎曲勾起,撓貓兒似地不輕不重撓了撓。
被撓的地方麻癢難當,阮朝汐往後躲,手中握著的杯盞搖晃,幾滴酪漿滴在間色裙上。乳色酪漿在石榴紅布料上顯眼,她飛快地抬手抹去。
手裡的瓷盞被接過去了。
“剛才直接喝完,又何至於潑灑出來?”青瓷盞遞到她的唇邊,“剩下的一點都喝了,省得弄髒衣裳。”
濃密睫羽抬起,清凌凌的目光睨過去。
自從那日水榭裡喂了一場吃食,或許是難得見她喊餓,這幾日只要見面,荀玄微總會想方設法地哄勸著喂她多用些吃食。
石室裡被餓得只剩丁點大的胃口,三五日便恢復了許多。
她俯身過去,就著唇邊遞來的青瓷盞,一口口地喝著剩余酪漿。
酪漿見了底,喂食之人的心意早偏去了別處,指腹緩緩擦過潤澤奶香的唇瓣。
飲酪的人同樣心不在焉,丁香小舌探出,一點點地把剩余酪漿舐乾淨。
面前的郎君逐漸傾身過來,眼看著要吻去一處的時候,阮朝汐抬手攔住。
“外頭那麽多人。”
四面放下低垂的紫竹簾,阻攔住兩邊岸上數百禁衛的炯炯視線。
但紫竹簾隻攔住了上半截,下半截懸空,坐在廊下欄杆邊,可以清晰地看到兩岸眾多披甲兵士來來去去的鞋履。
“無妨。”
荀玄微放下了手裡的空瓷盞,往前傾身。藏青色廣袖袍拂過短案,手掌按住了對面往後仰的纖細腰肢。
綿密的吻落在唇邊,把覬覦已久的那點奶漬一點點舐去了。
按住後腰的動作隻持續了極短的瞬間。
對著阮朝汐微微睜大的眼,不等她震驚喊停,荀玄微已經收回了動作,前傾的身體坐直,人依舊端正坐在短案對面。
“放心,竹簾放得低,外頭看不到什麽的。”
荀玄微淡定地喝了口清茶,“比起被外頭將士看見,水榭裡教書的幾位太學博士突然走出來,被他們撞見的可能更大些。”
阮朝汐耳尖發熱,耳邊琅琅的清脆讀書聲忽然放大了數倍。她默不做聲地起身,把四面垂下的竹簾挨個卷起。
明亮的光線映進水榭各處。
水榭裡的稚嫩讀書聲還在繼續。
梵奴已經學完了千字文,還不到五歲的年紀,正在一句句跟著先生念讀《論語》。
阮朝汐的眉眼間帶了淡淡的憂懷。“梵奴還不知他母親出事了。所有人都瞞著他。”
“長大總會知曉的。”荀玄微起身走去欄杆角落,空杯裡又添了一杓溫酪,推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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