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應答。荀玄微的目光落在京城遠方宮闕高樓的燈火處。
良久方道,“好一句“徐徐圖之”。原來你們眼中的二十六歲是年華大好,青春正盛。——是我心急了。”
是他心急了。
她入京不過區區十日,他們相逢才不過十日,身份至今都未挑明,他就步步催逼,希望從她嘴裡聽到明確表態。
他逼迫得太緊了,給她的時間太少了。
荀玄微盯著眼前跳躍的燈火。與其是說給霍清川聽,不如說給他自己聽。
“還有四年。她又是那般固執的性子。徐徐圖之,只怕來不及。”
霍清川聽得清楚,愕然想,還有四年……什麽意思?為何會來不及。
郎君的心思難測,他跟隨這麽多年,還是猜不透。
霍清川迅速收回視線,謹慎地問了一句,“郎君如何打算。”
“她既然起了疑心,此事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今晚在懸山巷官邸住一夜,等明日……”
荀玄微沉吟未決。
明日如何,下半句遲遲未說出口,尾音消散在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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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黑暗的禦街緊追不舍。
從城東轉往城南,拐入城南窄巷,繞了一大圈,又掉頭回返北。
疾奔的車駕忽然一個急停。李奕臣跳下車,敲敲車壁。
“前頭的車轉進了懸山巷。朝廷賜的官宅就在懸山巷,車肯定是回官邸了。那邊看守的官兵多,我們不能再跟了。”
“我們回青台巷。”阮朝汐坐在車裡,馬車轉向的時候,她掀開簾子,回望燈火明亮的懸山巷。
“他的車馬居然入了官邸。”
她喃喃地說,“他秘密入京的消息不可能瞞住各方了。是早有安排?還是消沉自棄?”
誰也不知道。無人能應答。
阮朝汐心事重重地回了青台巷。荀九郎宴飲未歸。
院落僻靜,白日裡各處灑掃值守的仆婦,到了晚上都被她客客氣氣清出去,把院門一關,誰也不得進來。
豆大的油燈下,她打開雲間塢唯一帶出的紅木箱籠。幾件遺物都送去修補鋪子,她抽出了箱籠邊角一卷小巧的畫軸。
當初帶出來,也是看中了這幅畫卷小而精巧,隻一眼,便得了她的喜愛。
她在燈下緩緩展開這幅《明月海濤圖》。
月懸海面,波濤驚起。
素白的指尖按在畫卷上。睹物,想人。
荀玄微於她來說,從來就不是個好猜度的人物。她從來想不透他心裡是如何想的,也時常分不清他嘴裡說得哪句真,那句假。
她小時候看不透他外面披著的那層皎月出塵的外皮,因而滿懷敬仰;長大了,看明白了幾分,反倒生出了畏懼。
她費盡了心思,不管不顧從塢壁逃了出去,從此脫離他的掌控。如今身在千裡之外,眼見他陷進泥淖——竟然熱血上頭,做出了尾隨之事。
李奕臣當然不會說什麽,但剛才回程路上,她自己回想起來,簡直不可理喻。
阮朝汐收起《明月驚濤圖》,仔細地放置回木箱籠裡。
原來她的心裡除了對他的敬仰和畏懼,始終還有幾分對故人的牽掛和惦念。
連著數日桃林相見,縱然見面不肯相認。
還是惟願他安好。
吱呀一聲,阮朝汐推開了窗。
她臥在床裡,對著窗外的皎月,默想著傍晚時他對她說的那番話。
他說:“遠觀如明月高懸,令人見而向往。卻又天生滿身棱角銳刺,並非明月那般溫潤柔光。”
……他竟是這般想自己的?
他卻不知,自己從小看他,便有如眼前這輪天上皎月,身不染塵,溫潤柔光。
從小敬仰遠觀的一輪山中皎月,竟然沾染了紅塵的情和欲,飽含熾熱的目光追隨著她,小院裡幾次超出她想象的縱情深吻,躁動突破了界限……
當時剛剛及笄不久的她,被嚇壞了。
寂靜深夜裡,阮朝汐抬手撫過自己柔軟的唇。
多久之前的事了?小院中的慌亂失控,至今依舊鮮明,歷歷在目。
他相約明日,她就明日再去一次。
這幾日探訪高平郗氏舊田地畝的下落,已經有眉目了。在她離京之前,她想把心頭疑問當面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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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金西墜,晚霞滿天,春風吹起遍地桃花。
阮朝汐今日到得早,林中光線亮堂,遊人來來去去,四處都是呼朋引伴的笑語聲。她最近都是穿著男裝喬裝出來,安靜地站在僻靜處,樹枝陰影遮蔽身形,並不引人注目。
東邊小徑響起了平緩的腳步聲,頎長身形踩著滿地桃花入林。
他今日安然無恙,她如常迎了上去。
兩人並肩坐在桃樹下,天色還亮堂著,阮朝汐拿起紙筆。往常主動開口的人今日不知怎麽了,許久不說話。
她等候了片刻,寫下:“昨日家書跳過了九郎。今日可要寫給他?”
荀玄微搖頭,“今日不寫家書。”
“昨日才與你說,山海可平,本性難移。”他坐在簌簌落下的桃花瓣中,仰頭感受著微風, “人的本性果然難改。我似乎又出了差錯。”
阮朝汐側目而視。
明亮日光下,身邊坐著的人神色平靜,依舊看不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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