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娘子,無親無友地在宮裡度日,還是需要些防身之物。這把天子賜下的佩劍,暫且交給九娘保管,還望殿下諒解。”
“這,天子賜給朝臣的佩劍,交由家中小娘子保管,不妥當罷?”
“平日裡若無事,天子賜劍自然好好地收在在宣慈殿中。若有事,手執天子賜劍斬惡除邪,有何不妥當?”
元治瞠目無言。
收走一柄隨身匕首,又多一柄天子賜劍。以小娘子防身的名義被天子賜劍給捅了,還真是無處說理去。
阮朝汐抬手撫摸著長劍。劍身泓光流轉,劍鋒反光映出小巧瓊鼻和晶亮的眸子。
後腰藏著的匕首被收走了,腰間的絲絛帶重新系緊,腰肢盈盈一握,比入宮時元治遠遠偷看的側影還要纖細嫋娜。
美人月下低眉的姿態柔婉動人,纖長手指卻拂過銳利劍鋒。元治眼神複雜地看著眼前的場面。
花園裡見了一朵嬌花,還未摸上去就被扎穿了滿手的刺,讓賞花人覺得危險卻又忍不住心神顫栗。
他收回復雜目光,“荀令君,時辰不早了,小王送你出萬歲門。”
阮朝汐握著長劍,把人送到殿門外。
荀玄微仔細地叮囑她。
“這幾日起居多留意。宮裡明著害人的招式你已見識了,暗算人的招式多在膳食裡。你們西偏殿幾人輪流用膳食,情況不對用催吐藥。務必留人守夜。”
“明日早上辰時,我在萬歲門外接你。”
第103章
第二日起身便是個陰沉天氣。
阮朝汐坐在尚書省僻靜的小院落裡。
這處院落是給尚書省諸位令長單獨議事用的小院, 被荀玄微征用。他此刻便坐在青瓦房的明堂裡,房門敞開著,聽院落裡的錄供。
院落枝葉濃密的樹蔭下, 放著一張小案,兩處竹席。阮朝汐坐這邊, 蕭昉坐對面。小案上放了一張要命的供狀,蕭昉頭疼地揉著太陽穴。
原本例行的問詢, 因為白鶴娘子被屈打招供的那份供狀, 橫生變故。
“白鶴娘子昨日清晨出了城。小皇孫出事時, 她也在城東, 人在太原王氏某處田產的無名山頭。王氏看管田產的管頭錄供道,他見到了白鶴娘子。”
“白鶴娘子要走了無名山頭一塊地, 說是給郗氏故人建衣冠塚, 具體王氏沒有多問。供狀裡說, 宮裡派人查驗過了, 山頭確實立起一座李氏墓碑。”
“時間, 地點, 都對上了。小皇孫出事的地點,就在立碑的那處無名山下不遠處的官道。白鶴娘子在供狀裡也承認,小皇孫出事時, 她的車馬就在附近。中宮催逼她是主謀,不算是空穴來風。”
蕭昉敲著小案問阮朝汐,“但九娘,你怎麽和白鶴娘子扯上的關系?王氏管頭說,白鶴娘子在山頭立碑時, 身邊站了個十幾歲的女郎,聽他描述形貌, 像是你啊!”
人證物證俱全,碑文是她字跡,無甚好隱瞞的,阮朝汐道,“是我。山頭立的碑,是我阿娘李氏的衣冠塚。我阿娘曾是郗氏奴婢出身。白鶴娘子出面向王氏討了一塊地,安葬我阿娘。下山時正好撞上小皇孫之事。”
蕭昉眉頭皺出了川字,揚聲對屋裡道,“白鶴娘子那處有中宮追究不放,說不準要下獄,時限沒個準數。九娘這裡想盡快脫身,定要早早地撇清乾系。”
他抬筆蘸墨,往供狀上自顧自地寫道,“潁川荀氏四房,荀九娘之生母,郗氏奴婢出身——”
他的筆突然一頓,狐疑地抬頭。“等等,九娘,你生母既為荀氏聘下的妾室,怎會是奴婢賤籍出身?不合常理。”
阮朝汐抿著唇不說話。
從小到大的身世謊言,一處疊加一處,層層掩蓋,終有一日掩蓋不住。
荀玄微從屋裡走來樹蔭下,俯身看了眼小案上中斷的供狀,長指在‘生母’兩字處劃過。
“並非生母,乃是乳母,自小和九娘親近,被她昵稱阿娘。”
阮朝汐偏過頭去,案下交握的手指緩緩攥緊了。
蕭昉換了張空白供狀,改謄寫為“乳母”,滿意道,“九娘和白鶴娘子實乃萍水相逢,只因乳母是郗氏舊日奴婢,才有了山頭共同立碑之事。白鶴娘子對小皇孫有任何打算,九娘初來京城,並不知情。如此的說法,就可以把九娘從白鶴娘子那潭渾水裡摘出來了。”
阮朝汐倏然轉過頭,“白鶴娘子對小皇孫能有什麽打算?她已經是佛門中的居士了。誰又把她拖回一潭渾水裡去?”
蕭昉仰頭咕嚕嚕地灌茶水,“你知我知,宮裡人人盡知。知道有何用?小阿般,別衝著外兄發脾氣。白鶴娘子那處我是無能為力,只能盡早把你從渾水裡撈出來。”
阮朝汐一顆心沉甸甸地往下落,起身走到角落裡去,獨自對著院牆。
蕭昉稀奇地看她的背影,“九娘,你這脾性是有些孤峭!一腳踩進泥潭裡,自己能脫身已經是萬幸之事,怎麽還有閑心管他人事?從簡,你瞧瞧小阿般,她自己居然生起悶氣來了——”
阮朝汐背身對著院牆,冷冷道,“別叫我小名!”
耳邊傳來咕嚕嚕的滾水聲,荀玄微坐在葡萄藤架下的小石爐旁,注視著鍋裡羊奶煮沸,抬手握住長口銀壺,長壺嘴對著小鍋,整壺新鮮羊奶倒了下去。
熱騰騰的奶香彌漫了小院。
荀玄微以長杓攪動著酪漿。 “阿般,過來嘗嘗酪漿可煮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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