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了他的身,柔滑如水的大袖拂過她臉頰,她的手按在他膝上。
柔夷並未用力,只是虛虛按著,只需拂袖便可以把她揮去地上。但她知道,他對她心懷愧疚,在她面前,他從來動不了手。
纖纖指節拂過膝蓋,不經意地往上,撥動琴弦似的撩撥。
清貴的江左皎月……原來只需輕輕一撩撥,就動了春心。
“殿裡那位睡沉了。”她漫不經心問,“郎君可要阿般服侍一場?”
面前的修長手指攥緊了。
“阿般,不必如此。”嗓音失了往常的清亮,隱忍到近乎喑啞。“深夜來見我何事?若無事……你還是回去。免得別人察覺。”
“來見荀令君,自然是有事的。”她嗤笑,“關於北伐之爭,近日聽來許多消息,荀令君聽好了。”
口吻疏離地稱呼他的官職,姿態卻柔順地伏在他膝上,隨意地說起朝廷動向,臉頰枕著柔滑的布料,溫暖的鼻息一陣陣地吹拂在腿上。
頭頂上方的呼吸變了。坐著的人漸漸地出不了聲,露出強行隱忍的神色。
她若無其事地起身,“說完了。我走了。”
嘴裡說著“走了”,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視線於半空中交纏,她盯著對面的郎君,卻又緩緩俯身,鼻尖逐漸靠近,直到兩人呼吸相聞。
他此刻的眼神如幽暗夜空,看似平靜的海底旋起千尺旋渦,始終不出聲,不後退。
眼看就要唇齒交接,他閉上了眼。她卻輕笑了聲,“郎君此刻在想什麽?”
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
阮朝汐在黎明前夕最濃重的夜色裡醒來。
這一覺睡得久,夢中的景象感覺異常清晰,溫暖的鼻息仿佛吹拂在臉頰。
夢裡的她,對他……怎會有如此複雜激烈的情緒。
目光在背後追隨,卻又當面把人推開。
愛恨交織,情緒濃烈如深海旋渦。
她自小心緒內斂,哪怕兩次深夜出奔,哪怕當初和十二郎在夜色下擁吻,塢門下訣別,小院裡被一張白熊皮籠著、黑暗處裡破界限的肆意深吻……
情緒波動起伏,哭過,笑過,卻始終不曾有過夢裡那般,激烈動蕩如千尺旋渦。
過於激烈的情緒,大起大落,愛憎過於分明,仿佛一把傷人傷己的雙刃劍,握劍之人不願再用,早已拋擲於紅塵輪回中。
阮朝汐躺在黑暗的臥床裡。今夜的夢境開啟了了不得的東西,撕碎的輿圖順著紋路四處拚接,斷裂處拚上了最後一片。
宗族蒙難,追隨南渡,獻給太子,絕望逃亡,抓捕逼迫,星夜大湖,東宮寵妃……
如此真實的情緒和人生,歷歷在目,和現世微妙對應,怎麽可能是夢境。
莫非是如佛家所說的,自己曾經親身經歷過的,前世輪回?!
仿佛一道驚雷閃過天幕,心弦劇烈顫動。阮朝汐在黑暗裡抬手,緩緩撫過自己滾燙不退的臉頰。
久違的激烈情緒從心底湧起。鼻息滾熱,胸膛起伏,止不住的戰栗傳遍全身。
第91章
京城外五裡長道。
“駕~!” 阮朝汐趕著大車在平坦長道飛奔。
今天春風煦暖, 日頭從樹梢高處暖洋洋的照下,白皙額頭滲出晶亮汗珠,她不在意地抬手抹去了。
風馳電掣, 五裡長道轉瞬而至。她熟練地撥轉馬頭,龐大車廂在長道樹下轉向, 陸適之站在路邊招呼,“又滿十趟了!可以停下歇歇——”
“駕~!”駿馬嘶鳴, 大車往遠處飛奔出去。
陸適之把疑問吞進肚裡。
昨天說得好好的, 今日入桃林踩點, 看看有沒有合適起衣冠塚的僻靜處。今早清晨見了面, 人卻直接出了城。
——在五裡平坦長道上來來回回,發狠似的趕車。
李奕臣跟車跟了一早上, 人不行了, 剛才跑去林子裡吐了一場。
“駕~!”大車又趕回來, 裹挾著一陣風卷過身邊, 陸適之抬手數數, “十一趟了!從早上趕車趕到下午, 你不累馬也累了!停下歇歇——”
“籲——”阮朝汐勒停了馬,跳下車轅,牽著馬兒去路邊吃草。
陸適之扔過去一個牛皮水囊, 趁她咕嚕咕嚕喝水的當兒,湊近問了句,“今天怎麽回事,哪個惹你了?”
阮朝汐回頭往遠處眺望一眼。時辰尚早,慣例出城陪她趕車的人未來。
“李大兄呢?”她給馬兒細細地梳了一遍毛, 等它吃飽了草,牽著韁繩又上車。
“五裡路太短, 我想去遠點。頭一次跑出五裡外,不知李大兄能不能跟車。”
李奕臣吐了一場,緩過來了,捋袖子上車, “你隻管趕車,我奉陪便是!這次跑多遠?”
阮朝汐視線盯著前路盡頭,“能跑多遠跑多遠。”
日頭西斜,暮色籠罩四野,馬兒跑累了。
大車慢悠悠地往回趕。前方的樹下,照明燈籠已經掛上枝頭,臨時長案擺放在樹下,人已經到了,正在伏案書寫。
聽到前方的動靜,荀玄微遠遠地抬頭,見到大車便放下筆,起身迎接。
“今日趕車趕了多久?出了滿額頭的汗。”
阮朝汐等的就是他。
她跳下馬車,走近他面前,目光帶了探究。
眼神太不尋常,荀玄微好笑地問,“怎麽氣勢洶洶的,眼可殺人。今日誰惹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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