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隔了如此之遠,夏年也仿佛能聽見那幾近瘋狂的汙染在他體內嘶喊著吼叫著哀嚎著,擴散的本能與無從突破的禁錮讓它愈發濃鬱。
在夏年眼中,這個人甚至連存在都顯得如此奇怪。她甚至找不到他的汙染中心點在哪裡,他整個人都是汙染中心。
她關閉了感染視野,望向那個人的臉。
後者似乎也意識到了夏年的視線,他轉過臉,隔著上百米的距離,遙遙望向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雙如同玉石般無瑕的青色眼眸,蘊藏著友善的、充滿活力的笑意,就這麽撞進了她猝不及防的視野中。
然後他微笑著對夏年點了點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數秒後,很自然地又重新望向了建築工人,繼續商量起來。
夏年完全愣在了原地。
一旁的安德烈開口說道:“哦,那個人,你看到了嗎,剛剛也在看我們的那個人,他就是買下桌球館的新老板。”
夏年隻覺得一股難以形容的知覺籠罩了她,刹那間,她幾乎從頭麻到了腳,腦子裡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了一樣,心臟更是轟然作響。
冷靜下來。她想著。快冷靜下來。
她說道:“……你不認識他嗎?”
安德烈說道:“不認識,以前也沒見過,應該是別的區域的人吧?”
他忽然意識到夏年語氣的異常,便看向她,疑惑道:“你認識他?”
夏年停頓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她的心臟依然在瘋狂鼓動著,胸腔內像是響起了悶雷,似乎下一秒暴雨就要傾盆。
“不。”她說道,“我認錯了。”
隨後她看向安德烈說道:“我再去休息一會兒,有急事的話,直接來喊我就好。”
安德烈點了點頭。
……
夏年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內,拿起了被她藏起來的手環。那刻著19的手環中追蹤元件已經被夏年去除,此刻它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手環。
一路上,她都覺得有種靈魂出竅、人格解體般的不真實感。
……怎麽可能呢?
難道說從一開始就是她誤會了嗎,他其實根本就沒有死?但他又怎麽敢大搖大擺地在第六區露面,他不怕被抓起來嗎?
那些濃度高到可怕的汙染又是怎麽回事?他明明沒有安裝任何義體,怎麽會感染義體病呢!
她愈想愈覺得心煩意亂。
他看起來和以前好像沒有什麽區別,連容貌都沒有變化,明明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而且,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個瘋子。
是暫時恢復理智了,還是說一直以來他就根本沒有瘋過呢?如果是後者……
夏年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行。她想著,她必須得離開診所,她必須得找到他,當面問問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第189章
她考察了一下路線, 很快尋到一條隱秘的、沒有被記者包圍蹲點的小路,隨後繞開了一切會被注意到的開闊處,直衝著還在裝修的地平線酒吧而去。
地面上依然殘留著水跡, 在退潮之後,第六區又下了一場雨。
雨水衝刷掉了殘留在地面上的海水, 將第六區彌漫著海腥味的空氣洗滌乾淨。這場雨唯一的壞處可能就是不利於外圍的重建工作, 讓柏塔又貼了不少防水防雨的建造成本。
她的腳小心地避開了凹凸不平地面上的水坑,目光卻一直望著視野中那片刺眼的紅色。
新老板與建築工人似乎已經交談完了,他側過臉看了一眼夏年,隨後轉過身, 朝著酒吧旁邊的巷子中走了過去。
夏年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意識到他已經注意到了她。哪怕她自問身形隱藏得很好。
但她卻沒有絲毫意外, 甚至連驚訝都沒有。
——他身上的感染濃度表明,他至少是個Omega級別的感染者, 甚至更高。對於這種層次的超自然存在而言, 似乎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兩人終於在隱秘的、沒有任何監控的巷子中見了面。
他回過頭看向夏年,一言不發, 就這麽安靜地看著她。
她隻覺得那陣摧心折骨的尖銳情緒從全身上下掠過, 如同電流。她感覺自己的舌頭像是被凍僵了,竟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
喻秋文安靜地看著她。
他忽然感覺到了一陣久違的暈眩感,那些時常在他腦海中響起的細碎的蜂鳴之聲再度光臨。他忽而感覺自己的心髒沉重無比, 像是數百噸重的鼓槌敲在大地的鼓面上, 又覺得自己像空氣那麽透明輕盈。
他們終於再度見面了,哪怕已經隔了六十多年。
在這一瞬間, 與他而言, 這六十年裡漫長的光陰與堆積的苦難,忽而便如同一張薄薄的紙, 輕輕一劃便能裁開。
他忽然很想上前去擁抱她,擁抱一個久別重逢的故人,可他卻又不敢。他知道她有很多關於這個世界的疑問,可那些秘密被藏得太深、太久了,連他自己去翻找之時,都會被陳舊的、腐朽的過往所吞沒,遍尋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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