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人告訴侯建軍他的獨子已經遇害,他一直守在市局,等待警察們將他的兒子平平安安地帶回來。
他看見楊南柯的父親楊俊成失魂落魄地坐在大廳裡,像是已經哭幹了眼淚。
楊俊成抬起頭,他們遙遙相望,並不知道發生在對方身上的悲劇。
楊俊成已經站不起來,侯建軍顫巍巍地走過去,將身上唯一的紙巾遞給對方,用沙啞到極點的嗓音說:“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回市局的路上,柳至秦說:“人性太複雜,侯槳不願意搭理侯建軍,瞧不起侯建軍,但依然將侯建軍看做父親。在他租住的地方,我們找到了兩份保險,都是他買給侯建軍的。鄉下人沒有參保意識,侯建軍也許都不知道侯槳給他買了疾病保險。”
明恕蹙眉看著窗外。
“侯槳為什麽要去粉雪天堂那種地方,現在已經無法找到答案。”柳至秦歎了口氣,“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侯建軍時,他看方遠航打火機時的表情。喪子之痛,可能是他再也邁不過的一道坎。”
回到市局時,天光已經大亮,明恕沒有再去見侯誠。
墓心這條線查到現在,已算打了個完整的結,他與蕭遇安從魯昆、李紅梅的案子抽絲剝繭,最終鎖定侯誠,並挖出了兩樁命案。
他已經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侯誠是在洛城作案,余下的工作由洛城警方負責,按理說,他必須馬上趕回冬鄴市,繼續調查羅祥甫一案。
但他忽然感到很累,腳步向後一退,以為將靠在冷硬的牆壁上,卻撞進熟悉的臂彎。
他猛地回頭,語氣從情不自禁的依賴,變為下屬面對領導的莊重,“哥……蕭局!”
“累了?”蕭遇安在他腰背上悄然加了個力,而後自然地收回手臂。
“還好。”他借力站直,“就是腦子現在不太靈光。”
蕭遇安很淡地笑了笑,“今晚回去,路上可以睡一覺。”
“今晚就回去?”明恕眼皮一睜,“我……”
蕭遇安溫和地看他,“嗯?”
“我還欠花隊和柳老師一頓酒。”明恕說:“還想把債清了再回去。”
“恐怕不行。”蕭遇安說:“墓心這案子後續還有很多事需要處理,他們將比我們更忙。”
明恕想了想,“要在全國命案嫌疑人中,尋找受墓心影響的人?”
“對。這關系到侯誠的量刑。”蕭遇安道:“因為案件的特殊性,這項調查只能低調進行。墓心的社會影響已經造成了,未來還有可能出現以‘有的人本就該死’為由作案的凶手。侯誠暫時只能冷處理,任何曝光都必然引起新一波議論與關注,為墓心吸引更多的‘信徒’。”
明恕點點頭,又問:“我們坐高鐵回去嗎?和方遠航他們一起?”
起初只有明恕和方遠航來到洛城,後來蕭遇安陸續調了部分隊員過來,與洛城的刑警聯合緝凶,現在留在洛城的冬鄴刑警共有二十來人。
“分批走。”蕭遇安說:“今晚一趟,明天晚上一趟。”
白天的洛城市局立於陽光之中,整肅威嚴,所有工作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屍檢與侯槳的就醫記錄證明,侯槳在三個月前的體檢中,查出患有腦瘤。
這很有可能就是他在不久後前去粉雪天堂賺快錢的原因。
侯建軍終於得知侯槳遇害的消息,蒼老的面容像忽然凝固了一般,生機從每一次呼吸裡消散。
從慶嶽村趕來的村幹部流著淚攙扶他,他剛一站起,就跌倒在地上。
明恕連忙趕過去,想將他扶起來,他卻再也站不起來,口中低喃道:“為什麽啊……”
為什麽。
每天都有無數人問這句話。
而侯建軍的余生,或許就將在這句話中度過。
明恕想起侯槳為侯建軍買的保險,心中狠狠一空。
第29章 獵魔(29)
侯建軍無法接受兒子已經遇害,渾濁的雙眼一直盯著明恕。多年來明恕已經與不計其數的被害者家人打過交道,但每次面對新的被害者家人,仍是深感無奈。
俗話說“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刑警並不會因為見慣了不幸而麻木。
疼痛永遠是深刻而鮮明的,他們最終能將侯誠一樣的凶手捉拿歸案,卻無法還原一個完整的家庭。
和楊南柯相比,侯槳的遇害更叫人痛心。
他也許不善於表達對父親的愛,也許是急於跳出農村,他與侯建軍的關系,在外人看來,從來就不親近。可那兩份保險單足以說明,侯建軍一直都是他最重要的親人。
發現自己患病之後,侯槳沒有告訴周圍的任何人,走投無路,竟去粉雪天堂那種地方工作,說他無知也好,愚蠢也罷,這終究是一個底層年輕人的殊死掙扎。
侯槳是想賺錢治病嗎?
還是知道自己無法給侯建軍養老了,所以最後燃燒一次,給侯建軍攢足夠多的錢?
“我估計,侯槳是想給侯建軍攢一筆錢。”花崇說:“侯槳一共隻去了兩次醫院,醫生建議住院治療,他隻拿了一次藥,應該是放棄了。”
“如果他告訴侯建軍……”明恕想了想,“老村長將田和房子都賣了的話,或許能夠給他湊出治療的費用。”
“他不會這麽做。”花崇歎氣,“大病可以拖垮一個中產階級家庭,更別說他那樣的農村單親家庭。他什麽都不說,就是不想讓侯建軍知道。這樣就算他走了,侯建軍余下的人生,起碼不會過得太過貧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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