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頭,別說是在小城市,就是在大城市,“心理問題”也是個新詞。
對很多人來說,有心理問題等同於有精神病。
初三學業重,喻父當即拒絕,認為接受心理疏導純屬浪費時間。
“什麽心理問題?我女兒怎麽會有心理問題!學習才是第一要務!咱們都是教書育人的,你別忽悠我!”
二中升學率高,相對應的,學生之間的競爭也大。在學業、外形、父母的多重壓力下,喻采心的心理狀態越發糟糕,初三下學期吞下大量安眠藥,若不是班主任發現得及時,緊急送醫,恐怕撿不回一條命。
喻采心再次成為小城市的談資。
此事之後,喻采心與父母的關系越發緊張。
升入二中的高中部,喻采心選擇了住校,幾乎不回家。
不受父母管束後,她節省夥食費,偷偷買廉價卻漂亮的衣服,後來瘦了下來,身材漸漸恢復到發胖之前的狀態。
高一下學期,她的成績有一些波動,連班主任都認為是正常的,無需擔心,喻父喻母卻在家長會之後衝進她的宿舍,將她櫃子裡的漂亮衣服全都翻找出來,當著她的面撕爛。
“我就知道!你成績下降就是因為這些衣服!”喻母哭著聲討:“你現在的任務是學習,不是打扮!你還是個學生,穿得再好看又能怎樣?你為什麽就不聽爸爸媽媽的話?我們都是為了你好啊!”
整個寢室,整層樓的女生都趕來看熱鬧,喻采心被喻母戳著肩膀,一步一步退到牆邊……
初中的鬧劇卷土重來,喻采心付出的努力被“為了你好”的父母砸得稀巴爛,她終於又成為被同學議論的笑柄。
高中三年,喻采心不斷因外表被指指點點,校園裡流傳著她的裙子被親媽撕碎的故事,連初中部的學弟學妹都拿她當笑話講——
“喻采心好可憐,她爸媽太奇怪了吧。”
“喻采心穿的都是什麽衣服,怎麽這麽土?”
“對啊,還有她的髮型。其實她長得也不差啊,一點不會收拾自己嗎?”
“我聽她初中的同學說,她不穿胸衣誒。”
“真的?怎麽會有女生不穿胸衣?”
“她怎麽這麽胖?太醜了吧?”
高考,喻采心考出義梓市,終於擺脫了父母,在新的校園裡交上了男朋友。
那也許是喻采心活得最輕松的四年。
男朋友是義梓人,畢業後因為家裡幫忙安排了工作,執意返回義梓市。
喻采心不得不一同回到義梓市。
不久,男朋友劈腿,“小三”是單位裡的同事,“海歸”,很漂亮,也很會打扮。
在小小的義梓市,喻采心再一次成了人們的笑話。
24歲時,她離開義梓市,來到冬鄴市打拚,斷絕了與親人的一切聯系。
“喻采心始終在受外表困擾。”蕭遇安說:“來到冬鄴市之後,她好像換了一個人,事業的成功讓她越來越自信,但過去的陰影——被父母壓迫、被同學嘲笑、被男友背叛,這些事已經在她心裡形成死結,從來沒有解開過。這些年她一直沒有去看過心理醫生,任死結越纏越大。”
“所以她無法接受任何針對她外表的負面評價。整形之前,她時常在華韻中心走動,就是為了被街拍愛好者肯定,但她得到的評價只有‘她不好看’。”明恕籲了口氣,“喻采心內心不知道壓抑著多少恨,當年她沒有能力報復她的父母、同學、男友,現在終於有能力報復陳權漢和羅祥甫。”
蕭遇安搖頭,“也許不僅是有沒有能力的問題。喻采心當年一定沒有現在這樣扭曲,那時她還只是個學生,沒有踏入社會,恨還沒有轉變為殺意。她來冬鄴市八年,一直獨自生活,再也沒有交過男友,周圍既無親人,也沒有朋友。喻采心看上去是名成功人士,但她這八年所經歷的、肩上所負擔的,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心理問題,一刻都沒有治愈過。”
明恕想起曹巷,“心響獵頭公司問題不小,喻采心和她的合夥人曹巷一直在爭權。”
蕭遇安看向窗外,“說不定喻采心去華韻中心走動時正處在最低谷,壓力幾乎讓她崩潰,她希望得到讚美,哪怕只有一聲。但那天她聽到的只有陳權漢的‘她不好看’。”
監控傳來喻采心與周願的對話,喻采心笑得頻繁,那笑聲卻相當怪異。
明恕看著喻采心,覺得這個女人像一尊華美的雕塑,正在漸漸由內部崩塌。
“喻采心沒有信任的人,這一點和侯誠是一樣的,她不可能讓朋友為她保管照片,大概率也不會讓照片離自己太遠。”蕭遇安說:“當她想找出來回味陳、羅絕望的掙扎時,能夠很方便地看到。”
“她家裡已經搜遍。”明恕說:“要不我再去一趟?”
“等等。”蕭遇安問:“如果不在她家,那最可能在哪裡?”
“我……”這問題明恕早就想過,但毫無頭緒。
喻采心可以將照片藏在任何地方,近至小區花壇的泥土下,遠至警方不可能想到的地方。
“離她近,想看就能看到,同時警方很難去懷疑。”蕭遇安近乎自語,“會是什麽地方……”
明恕閉上眼,雜亂的線索在腦中衝撞。
他已經查看過愛情水岸小區大部分監控畫面,喻采心離家與回家都很有規律,在小區裡沒有任何古怪的行為,時常去便利店買飲料買煙,或者去水果店買一口袋水果,有時拿著快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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