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輪哭嚎開始了。
孟珊趕緊離開,之後辦理骨灰寄存又花了一個多小時,能夠離開“西月”殯儀館時,已經是中午。
她看了看手上的單據,上面寫著半年內取骨灰盒。她將單據捏成一團,就像天亮之前捏紙錢一樣。
取骨灰盒?
取來下葬嗎?
不可能了。
她苦笑著搖頭,走到一個垃圾桶邊,將單據扔了進去。
“老頭子,再見了。”她輕聲說:“不是我不孝,是我真的拿不出那麽多錢給你買墓地。我過的是什麽生活,你最清楚。不要像我媽一樣怨我,你們好好作伴吧,下輩子投個好胎,自己過得不錯再考慮生孩子。不然就算生下來,也養不好——就像我這樣。我過不好,就買不起墓地,你們連入土為安都做不到。這不是惡性循環嗎?我走了,別來找我。”
殯儀館外停著長長一排車,有上百萬的豪車,也有幾萬塊的代步車,孟珊是坐運遺體的車來的,人家隻管送來不管送回,她只能自己搭公交車回去。
好在她的住處離這裡不遠,公交車四站就到了。
光丹路是一個老街道,路上擺著很多花圈。因為離殯儀館近,很多住在光丹路的人都做著喪葬買賣,有的發了財,在市中心的好地段買了幾百萬的房子,平時卻仍舊住在這裡,扎花圈、壓紙錢。
孟珊以前就覺得這條街道像陰街,春秋季節還好一些,一到了秋冬,街口白燈籠一放,瞧著跟陰間也沒有什麽差別。
她家就在最裡面的一個單元裡。
“小孟回來啦?”一個五十來歲的婦人探出半個身子,“事情辦好了?”
孟珊敷衍地笑了下,“好了,謝謝您。”
“都是鄰居,謝什麽。”婦人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那個什麽……”
不等婦人說完,孟珊已經拿出手機,“一共1130塊錢,我這就轉給您。”
婦人笑出滿臉褶子,“好好,你轉。”
孟家這回的喪事,雖然沒有搭靈堂,但有些花銷還是免不了,孟珊嫌煩,交給了鄰居的“喪事一條龍”去辦,1130塊,已經是最低的價格。
付完這筆錢,孟珊才真正感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和父母再也沒有關系。
她在路上站了會兒,感到饑餓,一想才發現,自己已經有十多個小時沒有進食了。
路邊有小餐館,自家住房改建的那種,肉和蔬菜是最次的,油全是地溝油,一份盒飯、炒面十塊錢左右,目標顧客是在附近做工的人。這些人不講究,對吃的就兩個標準,一要油多,二要便宜。
孟珊父親就經常買這種盒飯,孟珊覺得惡心,每次看到他吃,就忍不住和他吵架。現在人已經沒了,孟珊一聞到小餐館傳出來的熟悉氣味,胃裡就直犯惡心。
還是去菜市場買菜回來自己做一頓吧。
孟珊如此想著,轉身朝反方向走去。
其實這條街裡就有小規模的蔬菜水果鋪,但孟珊總是去一公裡外的菜市場買菜,因為她覺得,這條街上連蔬菜都沾染了陰氣,人吃多了沾著陰氣的蔬菜,說不定會患上怪病。
此時是午後,但接連降了好幾天溫,天色灰敗,像極了死人的臉。
孟珊快步朝菜市場走去,那裡是這一片最有人氣的地方。
《紅塵與江湖》是真的火,就連菜市場都播放著劇中的主題曲。孟珊還沒有看,請喪假之前聽見女同事們聊過裡面的角色,知道現在有個叫“湖影”的男明星特別火。
買了足夠一人吃的菜和肉,孟珊想,反正喪假還有幾天,沒別的去處,不如在家裡追劇。
父親火化的第一晚,孟珊追劇追到半夜,起身上廁所時,突然感到心慌。
那種感覺令人毛骨悚然,就像有一雙眼睛,在某個她看不到的地方陰森森地看著她。
她連忙轉身,恐懼地環視著四周。
房子很舊,是過去她父母結婚時的婚房,牆壁多年沒有粉刷過,泛黃泛黑,那些印子白天看上去隻覺得髒,到了夜晚,就像牆後藏著什麽東西,它們離牆越來越近,好似馬上就要從牆裡衝出來!
孟珊打了個寒戰,再次走到門邊,查看門鎖有沒有鎖上——回家之後,這個動作她已經重複了不下三次。
經過客廳時,她心臟毫無征兆地一緊。
正站著的地方,一天之前還擺放著她父親的遺體。
房間裡很安靜,但這種安靜像是具備了形體,像一個不斷迫近的鬼怪。她望向被風不斷吹開的窗簾,在窗簾被掀到最大程度時,看到了一張撕裂的笑臉。
“啊!”她驚叫一聲,腿一軟,摔倒在地上。
風停下,窗簾墜了下去。
她在冷汗中劇烈發抖,不知過了多久才顫巍巍地站起來,緩慢地朝窗戶走去。
這裡是六樓,外面不可能有人。
顫抖的手指牽住窗簾,“唰”一聲拉開,眼前只有靜默的黑夜,以及對面那棟沒有燈光的樓。
孟珊激烈跳動的心臟終於緩下一股勁,她坐在床邊,想繼續追劇,但恐懼如影隨形,再吸引人的劇情也不再能吸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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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喪事生意的人,不休國家法定節假日,工作起來也不分白天黑夜,哪家死了人,哪裡就有他們。
冬天,是一年四季裡喪事生意最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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