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恕見過很多被害人家屬,但戾氣像陳紅兵這麽重的並不多見。
她原本非常悲傷,但說到項林時,她眼中的沉痛很快被仇恨所取代。
她對丈夫的恨,超越了失去愛子的痛。
明恕在心中掂量片刻,又問:“你回憶一下,項皓鳴在最近一年裡,有沒有得罪過什麽人?”
陳紅兵的神情再一次變得迷茫,“小鳴是個好孩子,他怎麽會得罪人?”
明恕歎了口氣,發現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項皓鳴恐怕只是陳紅兵用以炫耀的資本,項皓鳴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根本答不上來。
“那你呢?”明恕說:“你和項林有沒有得罪什麽人?”
陳紅兵驚聲道:“是和我們有仇的人害死了小鳴?”
明恕說:“目前線索還很少,不排除這種可能。你有沒有頭緒?”
陳紅兵摳著手指,眼珠頻繁轉動,自言自語道:“應該不是老畜生那個窩囊廢,沒人在意他……楊貴珍?難道是楊貴珍?”
明恕說:“想到什麽了?”
陳紅兵臉上的皺紋跳動,“是楊貴珍還有他兒子!他們家一直嫉妒我的小鳴!”
從問詢室出來,明恕靠在牆邊揉了會兒眉心。
陳紅兵認為楊貴珍是凶手,但這指控根本沒有根據。回刑偵局之前,明恕已經見過楊貴珍,那就是個和陳紅兵相似的底層家庭婦女,沒有什麽文化,聽風就是雨,熱衷互相攀比,尤其是用孩子攀比。陳紅兵有一點沒有說錯,楊貴珍可能嫉妒項皓鳴。但這種嫉妒會不會發展到殺人的地步?有可能會,不過從經驗來看,楊貴珍動手的概率極低,其展現出來的特質與現場那種殘忍的儀式性差距太大。
一個出生在底層家庭的17歲少年,父親離家數日,除夕被“專製”的母親押在家中做題,11點多時背著母親出門透氣,楊貴珍如果沒有撒謊,那麽項皓鳴當時說過“感受節日氣氛”,為什麽在幾個小時之後,他就被人殘忍殺死在離家一公裡不到的土坑裡?
芳隴巷子那一片治安不太好,項皓鳴不是沒有可能遇上歹徒。但歹徒圖的是錢,殺人只是為了滅口,不至於搞出那種怪異的現場。
是泄憤嗎?
但陳紅兵回憶不起與她、與項林有仇的人。
疑點全都集中到了項皓鳴身上。
但誰才是真正了解項皓鳴的人?
明恕又翻了翻手上的資料,視線停留在項皓鳴就讀的高中上。
冬鄴市第一外國語學校。
住在芳隴巷子裡的大多是發動機廠的職工,他們的小孩幾乎都在冬鄴三十一中(即原發動機二中)念書。
明恕不是冬鄴市人,也無需操心小孩的教育,但也基本清楚冬鄴市的教育格局——三十一中這種學校是大多數家長眼中的“垃圾學校”,更難聽的說法是“人渣學校”,師資不行,生源也差,家長沒錢,一年沒幾個人能考上大學;一外就不一樣了,這是市裡五所重點中學之一,高中部既收中考分數名列前茅的優等生,也收繳得起十幾萬幾十萬“擇校費”的有錢人。
項皓鳴能在一外念書,隻可能是靠成績考進去。
樓梯方向傳來一陣腳步聲,明恕轉頭一看,發現是蕭遇安從樓上下來。
明恕揚了下手,“蕭局。”
“問詢我看了。”蕭遇安說:“剛才徐椿發回來一個現場排查報告,項皓鳴在陳紅兵眼裡和在鄰居眼裡,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明恕點頭,“我也發現,陳紅兵對項皓鳴的了解很片面,她眼中的項皓鳴也許不是真的項皓鳴,只是她理想中的兒子。”
根據徐椿的報告,項皓鳴沉默寡言,很少與鄰居交流,但該有的禮貌從來不缺,一般不會主動與他人說話,但如果在路上被叫住,會友好地笑一笑,問一聲好——這與楊貴珍的描述一致。
此外,項皓鳴的成績確實很好,是芳隴巷子裡唯一一個考上重點高中的人。
住在附近的大多是徐彬彬之流,要麽念職高,要麽混個高中學歷了事,但也有想要出人頭地的學生,只要被請教學習上的問題,項皓鳴幾乎不會拒絕,書本一拿,就給他們講解。
劉令美今年15歲,即將參加中考,多次向項皓鳴請教。她說,自己既感謝項皓鳴,又害怕項皓鳴,因為項皓鳴確實幫了她不少忙,但給她的感覺卻十分疏離,高高在上。
“也就是說,項皓鳴是個很矛盾的人。”明恕說:“他完全可以選擇不幫助劉令美。”
蕭遇安說:“也許他能在幫助別人的過程中汲取某種自己需要的情緒,我暫時把這種情緒看做‘被認同感’。這個年紀的少年,內心有時格外纖細,有成年人難以理解的煩惱。他的父母、周圍的人,甚至是老師和同學,都在無形之中給與他壓力。”
明恕想了會兒,“對了蕭局,提到鞭炮,你能想到什麽?”
“過年、開業、紅事白事。”蕭遇安看向明恕,“還有孩童。”
明恕說:“成年人放鞭炮,大多是處在某個需要鞭炮的場景中,比如你剛才說的開業、紅白喜事,但孩童放鞭炮,通常只是因為喜歡。鞭炮不是必需品,但會讓他們開心。”
“項皓鳴死於機械性窒息,他身上的鞭炮不是導致他死亡的主要原因。”蕭遇安說:“鞭炮更像是……一場歹毒的惡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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