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沒有農活可乾,大多數鄉民不是去鄰居家打牌,就是在家裡準備過年的菜。
空氣裡有很濃重的煙熏味——此時正是熏香腸和臘肉的季節。
女孩獨自住在一棟兩層小樓裡,正在院子裡灌香腸。
她向來一個人生活,也沒有做生意,但一個下午已經灌了滿滿三盆,遠超過了她需要的量。
灌好之後,她在腸衣上刷好油,掛在繩子上讓風吹。
忙到太陽落山,女孩才終於閑下來。
鄉裡信號不好,家裡幾乎搜索不到信號。簡簡單單吃過晚飯之後,女孩拿著手機走到鄉口的空壩上——她早就發現了,這裡是全鄉信號最好的地方。
她喜歡看,也喜歡看新聞,家裡有不少從二手市場淘來的書,手機裡也有幾個軟件。她習慣先看新聞,再看。
但今天,當他看到自動推送的重磅新聞時,眼珠忽然不再轉動。
幾十秒後,她捂住嘴,一行行眼淚決堤般地從眼眶中流出。
偶爾有人經過,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她,顯然是不明白她在哭什麽,為什麽在這裡哭。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膀,告訴她天黑了,快回家。
她毫無反應。
後來的某個瞬間,她劇烈顫抖,然後哆嗦著撥出了一個號碼。
那邊過了很久才接通,一個男聲傳來,“什麽事?”
“哥哥,你看到新聞了嗎?”女孩哽咽著道。
一陣沉默後,男人道:“嗯。”
“警察把他們都抓了!”女孩激動萬分,“他們再也不能害人了!我們……”
男人沒有再回應,女孩聽到的是通話被掛斷的聲響。
·
冬鄴市,刑偵局。
“蕭局。”林皎剛從首都回來,就被請到重案組,他的眼中有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就像已經演練過多次,“有什麽案子需要我幫忙嗎?離開的這段時間,給你們添麻煩了。”
蕭遇安招呼他坐下,“你去首都進修,也是為了回來更好地協助我們工作。”
林皎客氣地笑了笑。
蕭遇安說:“是這樣。我們最近得到一個線索,這線索可能與你有關。”
林皎挑了下眉,脖頸的線條極不明顯地收縮。
他穿的是高領毛衣,脖子被衣領擋住大半,但蕭遇安還是注意到了。
“和我有關?”林皎流露出的緊張也恰到好處,“蕭局,我不明白。”
“在這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蕭遇安說:“當初為什麽選擇來冬鄴市局工作?”
“盛教授是我的恩師,他希望我能夠加入他的團隊。”林皎從容道:“我自己也有一些情懷吧。當不成警察,成為警察的顧問,一起解決疑案懸案也不錯。”
蕭遇安點點頭,接著從抽屜裡拿出一份資料,“你先看看這個。”
林皎接過,翻開半透明的封頁。
辦公室突然變得很安靜,只聽得見手指捏住頁腳,並將它翻起來的聲音。
蕭遇安看著林皎——這是個很體面的男人,在瀏覽資料上的文字時,神情幾乎沒有什麽改變,看得出心理十分強大,但某幾個瞬間,他幾乎是本能地壓住唇角,眉心浮出稍縱即逝的折痕。
他在忍耐,在掙扎,在竭盡所能控制自己。
一刻鍾後,當林皎的視線落在最後一頁的最後一段時,蕭遇安問:“看完了?”
林皎抬起頭,平靜地將資料放在桌上,“是的。”
蕭遇安直視著林皎的眼,林皎沒有躲避的意思。
幾秒後,蕭遇安說:“看來心理專家都擅長喜怒不形於色。”
也許沒有想到蕭遇安會這樣說,林皎詫異地張了張嘴。
“我是指這裡面的內容。”蕭遇安用視線示意桌邊的資料,“肆林鎮,‘鬼牌’產業,女嬰的遭遇,‘食人鮫’,‘雲寇’,‘南郊’殯儀館。林醫生,它們時,你的眼中沒有憤怒的情緒。”
林皎一怔,“你說這個啊。”
“你以為我說的是什麽?”蕭遇安問。
林皎尷尬地笑了聲,“抱歉,可能是因為剛回來,比較累,我還沒有完全進入工作的狀態中。‘鬼牌’產生於落後的村落,我沒想到現在還有人做這種慘無人道的人血生意。不過蕭局,剛才你說,這線索與我有關?”
蕭遇安說:“也可以換個說法——和你父親,《夏西晚報》的資深調查記者林忠國有關。”
林皎眼中的光倏地靜止。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我就不再拐彎抹角了。”蕭遇安道:“特別行動隊和北方四座城市的警方展開聯合行動,鏟除‘鬼牌’陋習,這已經是新聞上通報過的事。”
林皎點頭,“還在首都時,我就看過這個新聞。”
“還有一些細節,警方並沒有向外界披露。”蕭遇安說:“比如你的父親林忠國17年前在夏西市失蹤,正是因為調查‘鬼牌’產業。黑惡團夥‘雲寇’已經承認,他們殺害了林忠國。”
林皎唇角輕微抽動,第一次在與蕭遇安的對視中別開視線,“是嗎?我已有很多年沒有回過夏西市了。原來已經查出來了嗎?”
他看上去不像在乎的樣子,仿佛林忠國是個與他毫無關聯的人。
可他眼尾極其細微的顫動卻出賣了他。
他只是裝得滿不在乎。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在乎。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