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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我去——”
杯子裡的水起碼有八十度的高溫, 潑到唐喆學的領口前胸處, 燙得他登時條件反射抽手抖領子, 脖頸底下眼看著紅了起來。
“二吉!”顧不上是公共場合還是私底下了, 林冬的喊聲脫口而出,迅速查看過唐喆學的傷勢,隨即奔向床頭按下呼叫器衝喊道:“這有人被燙傷了!麻煩送個冰袋過來!”
聶瑾芳一看潑錯了人, 表情也錯愕了一瞬,但立刻又被溢滿胸腔的恨意所替代。她撐著椅背站起身, 抬手顫抖著指向林冬,氣息急促地喊道:“你給我滾出去!滾呐!”
林冬僵住動作, 闔緊牙關, 默默承受著對方的怒火。
“阿姨您有話好好說行麽?”唐喆學被燙得脖子底下一片火辣。繼廣大同僚、新聞記者之後,今天他又見識了林冬戰友家屬的怨憤。然而怪誰呢?肯定不能怪林冬, 要怪就得怪真正的殺人凶手。
可面對一位年近六十又是癌症病人,還失去了至親骨肉的長輩,他隻好忍了又忍, 壓著脾氣勸道:“這也就是我, 皮糙肉厚的不怕燙,真要給我們組長潑毀了容,我可得拘您了。”
“小唐,別說了。”彎腰撿起滾落在地的保溫杯,林冬連同花束一並放到床頭櫃上,繞過病床站定,衝著聶瑾芳誠懇頜首, “阿姨,今天來是聽說您病了,您看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出人,出錢,您隻管言語。”
驟然爆發出的怨氣似乎抽幹了聶瑾芳的所有力氣,她垂下手撐住床尾的圍欄,裹在病號服裡的瘦小身軀止不住地顫抖。也就唐喆學喘口氣的功夫,就見她眼淚撲撲往出冒:“你幹嘛還要來纏著我呢,林冬……我兒子已經死了,我也快死了……你還嫌我這把老骨頭不夠晚景淒涼麽?”
“阿姨,我——”
林冬的聲音被進門送冰袋的護士腳步聲打斷,她看了看屋裡這仨人的狀態,責怪道:“病人需要靜養,你們有什麽問題自己解決,別讓病人有大的情緒起伏。”
唐喆學忍疼堆笑,接過對方手中的冰袋說:“對不起,護士小姐,我們這就走。”
“哎呦,燙這麽大一片啊?”被眼前高高大大的帥哥電了一把,護士緩下語氣,“來護士站吧,給你擦點兒燙傷藥。”
估摸著聶瑾芳不會再給林冬虧吃了,唐喆學衝自家組長使了個眼色,轉頭跟護士出病房。這一大片燙的,要不趕緊塗點藥,保不齊得脫層皮。
聽到門在背後關上,林冬稍稍往旁邊挪開點距離,將自己置於一個聶瑾芳願意看就能看到,不願意看完全不用看到的位置。無論是被審查還是被人當面背後戳脊梁骨,他都可以承受。唯有面對這位本不該承受喪子之痛的母親,卻是實難不自責。但該面對的終歸要面對,尤其是眼下,對方正需要人照顧和關懷的時刻。
“阿姨,我知道您心裡有怨,如果不是跟我進專案組,齊昊他——”
“你沒資格叫他的名字!”聶瑾芳恨恨地打斷他,握在圍欄上的枯瘦手指泛出青白之色。
這聲恨意十足的斥責不啻於在林冬臉上抽了一記,他收緊手指,繼續強忍著愧疚感說:“……兩年了,阿姨,我每天都在後悔,如果當初派他去進修而不是……您是該恨我,可您現在生病了,醫生說您這個病就怕心情抑鬱……齊——他也希望看到您健健康康的活著,您說呢?”
“他眼裡還有我這個媽麽?”聶瑾芳淒然搖頭,淚如滾珠,大滴大滴地砸落,在床單上洇出斑斑水漬,“我就搞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喜歡你,你們——你們都是男人啊!”
這讓林冬無言以對。於他所見,像聶瑾芳這個年紀的人,絕大多數都對同志間的感情抱以極端的排斥心理,甚至將之視為十惡不赦的罪過。拒絕理解、拒絕接受,而且幾乎沒人願意承認自己的孩子生來便是如此。他們寧可相信自己的孩子是被“帶壞了”,就像齊昊當初喜歡他並向母親坦誠性取向後,聶瑾芳便固執地認為,是他害自己的兒子走上歧途。
而齊昊的死,更是給這個罪過加了道沉重的枷鎖。
眼眶微紅,林冬壓抑著顫抖的呼吸,向背衝自己的聶瑾芳深鞠一躬:“對不起,阿姨,我以後不會再冒昧地來打擾您了,祝您手術順利。”
他轉身離開,出門時險些和躲門口偷聽的唐喆學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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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局裡的路上,林冬異常沉默。唐喆學則是開著車,腦子裡一直轉著“完了完了,組長發現我偷聽生氣了”的想法。
組織了半天語言,唐喆學謹慎地解釋道:“那個組長,我不是故意偷聽你和阿姨說話……我就怕……怕她再跟你急,抄椅子砸你什麽的……我好替你擋一下……”
“我沒生氣,知道你是好心。”林冬呼出口悶氣,問:“燙的厲害麽?”
“啊?”
“你脖子……”
“哦哦,沒事沒事,護士站的美女說了,抹兩天藥就好,不會起泡。”唐喆學稍稍扯了下領口,也不管林冬的視線是不是在自己身上,“你看,都不怎麽紅了。”
歎息聲響起,林冬沉默片刻繼續說:“連累你了……跟在我身邊總會遇到危險,這只是個開始,二吉,以後可能還有更——”
一聽林冬話頭不對,唐喆學立刻截斷他的聲音:“潑熱茶而已又不是潑硫酸,組長你別太拿這當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