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就是我的衣服,我媽從國外給我帶回來的。”
“那怎麽在他身上?”
“我長個頭了啊,穿不了了,我媽每年都捐衣服給困難兒童,他應該是分到了我的衣服吧。”
“什麽?賈冰是困難兒童?”
這一天,賈冰沒有上完課外活動,就悄悄離開的校園。
此後,他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困難兒童。小孩子們的直白與好奇有時分外傷人,他們討論著他的身世,時不時向他投來可憐的目光。
每次被這樣看著的時候,他都如坐針氈。他漸漸知道,自己渴望的並不只是坐在教室裡,還渴望有一個家,一個關心自己的長輩。
後來,他認識了趙田軍。
那是一個陰沉的傍晚,寒流來襲,眼看就要降雨。
他已經不再是困難兒童幫扶組織的救助對象,每天除了上學,還得偷偷打零工。
老板給他結了一周的工資,他小心翼翼地將錢收好,經過魏家巷子時,卻被三個混混攔住,要他把錢拿出來。
錢是他的生活費,他拚命護住,可在經過一番拳打腳踢之後,錢還是被混混們搶走。
雨終於落了下來。他穿得單薄,不住地發抖。很少有店家敢雇傭童工,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肯讓他打工的,錢卻就這麽被搶了去。
積蓄許久的委屈和絕望忽然爆發,他坐在汙水中,嚎啕大哭。
這時,自行車的鈴聲在他身邊響起。他抬起頭,見一個中年男人正看著自己。
中年男人正是趙田軍。
那時,趙田軍的頭髮還沒有白,腿腳卻像現在一樣跛,推著自行車的把手,自行車的後面接著一個板車,上面放著各種各樣的鹵菜。
“這麽大的雨,怎麽坐在水氹裡?”趙田軍舉著傘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快起來。”
因為打工,他每天都得從魏家巷子前經過,見過趙田軍很多次。鹵菜攤子的生意很好,他遠遠路過,也能聞到香氣。他曾經很想買一塊豆腐乾,他聽別人說過,豆腐乾五毛錢一塊,裹上佐料和鹵汁特別好吃。
可他舍不得那五毛錢。
他怎麽也沒想到,鹵菜攤的老板會主動和自己打招呼。
“剛才的事,我都看見了。這兒混混多,他們看你一個人,又瘦弱,就愛對你動手。”趙田軍說:“孩子,起來,跟我去換一身乾淨衣服。”
也許是趙田軍看上去很溫和,也許是板車上的鹵菜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他站了起來,默默跟在趙田軍身後,來到趙田軍家中。
“坐吧,別客氣。”趙田軍給他兌了一杯果汁,又拿來乾淨的衣服,“去洗個澡,出來就能吃飯了。”
在簡陋的筒子樓裡,賈冰吃到了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頓晚餐。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也是被珍視的。
“我以前是老師,被人害了,所以不得不離開校園。”趙田軍說:“你有什麽不懂的,都可以來問我。想吃鹵菜了,也盡管來找我。我看到你很多次了,像你這樣的小孩很不容易,像我這樣的中年人也不容易。你願意的話,就叫我一聲老師,我可以幫助你。”
在趙田軍之前,出現在賈冰生命裡的所有人都是過客,有母親,母親死了,有繼父,繼父將他當做畜生和貨物,有志願者,志願者隻陪他走過短短一截路,唯有趙田軍,在關心他的同時,向他承諾“你可以依靠我”。
賈冰住校,偶爾來到趙田軍家中,就像住讀生回家一般。趙田軍沒有子女,待他就像親生兒子。他甚至產生過讓趙田軍給他開家長會的想法,趙田軍卻笑著搖頭,一邊道歉一邊告訴他:“學校給我的陰影太大,我始終無法接受當初被解雇的事。”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賈冰問。
“我是一個好老師嗎?”趙田軍反問。
賈冰用力點頭,“你當然是!你不僅是個好老師,還是個好人!”
趙田軍苦笑,“我也自認是個好老師,可就因為我犯下的小錯誤,我就落到了這般田地。他們不給我一點機會,我為了救學生才從山上摔下去,最後呢?好人沒有好報啊。”
賈冰聽得懵懂。
那時他才念初中,正是三觀形成的重要時刻,趙田軍告訴他什麽,他即便一時無法理解,也認為趙田軍是對的。
“他們怎麽就那麽恨犯過錯的老師?”趙田軍說:“老師難道就不能犯一丁點錯誤嗎?我為學生做過的貢獻不能抵過我犯的錯?”
良久,趙田軍又道:“最可惡的是,每一次他們吹捧一個老師,就要將我們這些犯過錯誤的老師踩上一腳,好像我們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趙田軍看向賈冰,“如果讓你給老師打分,完美老師你給多少分?”
賈冰思考了半天,“100分。”
“那犯過錯的老師呢?”
“……90分?”
趙田軍歎氣,“不,打給老師的分數只有兩種,要麽100分,要麽0分。”
賈冰不解,“為什麽?”
“因為老師不能犯錯,老師沒有改過自新的機會。”趙田軍聲音發抖,“他們覺得老師應該生來完美,不完美的老師就是垃圾。”
賈冰受到情緒感染,也漸漸激動起來,搖頭道:“不該是這樣。我繼父,我繼父那種人渣都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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