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崇說:“你對安擇的認知倒是準確。但你到底想表達什麽?”
“別急,聊天講究循序漸進,你審嫌疑人時不也這樣嗎?”顧允醉眯了眯眼,“你有沒想過,他不提父母,不止是因為他們過世時,他還小,印象不深?他那麽聰明的一個人,即便是幾歲時發生的事,也應當記得清清楚楚吧?”
“父母不如哥哥光芒四射,所以他不願意和你說。”顧允醉停在一幅色彩絢爛的漩渦圖前——有時繽紛的色彩並不都讓人感到愉悅,讓它們鮮明而雜亂地扭曲在一起,乍看靜止,再看仿佛正在蠕動,如有某種怪異生命的活物,就會讓人感到惡心,甚至作嘔。
花崇看向那幅似乎流動著的漩渦,胃裡漸漸有些難受。
顧允醉卻十分輕松,仍是閑聊的語氣,“他對你還是設了防,不想將不那麽光輝的家世展露出來。”
花崇忽然從漩渦圖裡拉回神志,“你想挑撥我和他的關系?”
顧允醉低頭悶笑。
單看長相和氣質的話,這著實是個非常出眾的男人,低沉的笑聲很有磁性,那一低眼又有幾分溫柔。
“是他給了我挑撥的機會。”顧允醉抄起手,那姿態十分閑散,“如果他打從一開始,就跟你聊聊他的父母,我這會兒也沒有辦法來挑撥離間了吧?”
花崇不為所動,“每個人都可以有秘密,越是彼此信任的人,就越應該尊重對方的秘密。‘銀河’,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樣,熱衷窺探別人的隱私。”
顧允醉挑眉,片刻道:“我這是因為上次平板的事,被內涵了嗎?”
“我這算是內涵?”花崇笑了聲,“也許你長期待在國外,中文不太好,內涵的意思是沒有言明,我剛才不是直接點名了?”
幾秒凝滯後,顧允醉哈哈笑起來,“你可真夠直白的。”
花崇坐在桌上,繼續觀察顧允醉身後那些令人不適的畫,“你想說,那我就聽聽,關於安岷的事,我從來不嫌多。”
顧允醉停下笑聲,“你的心態倒是不錯。”
花崇並不謙虛,“不然我也走不到這個位置上。”
“那我先說件讓你心痛的事吧。”顧允醉停在一張動物畫前,動物似乎是一隻狐狸,但又長著羚羊的腳,它的雙眼沒有瞳仁,是霧一樣的昏白,它張開嘴,一個巨爪從嘴裡伸出,觸須起碼有上百條,每一條上面都有無數個吸盤一樣的眼睛,有的被戳破了,流出膿血,有的完好無損,正盯著注視它的人。
花崇閉了下眼。
“你知道,初中的小孩最麻煩,也最邪惡。更小一點對旁人難以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再大一點已經懂得約束自己的行為。”顧允醉不緊不慢地說:“就初中生,會肆無忌憚地釋放自己的惡。”
花崇也是從那個年紀走過來的,當然明白顧允醉的話。
顧允醉笑道:“家裡父母雙亡,只有一個小小年紀就要四處打工的哥哥,你猜安岷初中時過得怎麽樣?”
花崇抿唇,眼神深了幾分。
“你能夠想象吧?”顧允醉慢吞吞地說:“他是不是跟你說過,他喜歡待在理工大?”
花崇略一回想。柳至秦沒有明確說過喜歡待在哪裡,但是說起在鳳蘭市的生活,確實提到理工大的次數比提到五中的次數多。
當時他沒覺得有什麽。柳至秦是個競賽天才,初高中的正常課程很難滿足他,理工大的競賽班才是他待著舒服的地方,那裡有一幫和他一樣喜歡競賽的人。
但是顧允醉這麽一提,花崇忽然想到,柳至秦再怎麽喜歡競賽,待在理工大的時間也遠遠低於待在五中的時間。
柳至秦說過競賽班那些年長的同學、嚴格的老師、低齡組唯一的女生,還有理工大門口的“海山茶”,卻幾乎沒有說過在五中的生活。
當時他們因為案子而經過五中,他提出進去看看,柳至秦也以有門禁為由拒絕了。
柳至秦在那裡可能有一些不那麽美好的回憶,而他直到現在才有所察覺。
“他們學校的人瞧不起他,一方面因為他父母都過世了,沒爹沒媽,哥哥還因為經濟壓力去打工,在初中生的世界裡,他不被欺負受被欺負?”
顧允醉說得很輕巧,花崇手指卻漸漸收攏,指甲堪堪抵著掌心。
“而且他呢,如果成績一般還好一點,你知道,一般意味著普通,普通意味著有很多和你一樣的人。”顧允醉眼中閃過一絲光,“差生和優生,是最容易被盯上的。安岷吧,好像也瞧不上他們班上的人,不合群,和老師也不親,唯一的優點就是成績好,能拿高中甚至大學的知識點解初中的題。就有很多人看不慣他、揍他。”
花崇眼尾撐起,臉上的不悅已經非常明顯。
“他當然也不是心甘情願挨揍的人。”顧允醉聳聳肩,“但架不住對方人多啊,初中生打起群架來,手上沒個輕重的,好幾回他來理工大上課,臉上身上都帶著傷。”
花崇下意識道:“他哥……”
“他哥知道,也幫他教訓過那些小混混。但他哥沒辦法時時刻刻守著他吧。”顧允醉像是說完了一個動聽的笑話,優雅地等待喝彩,“怎麽樣,從未了解過的小安岷讓你心酸了吧?”
花崇其實想象過柳至秦小時候,但人都有逃避的心理,他潛意識裡就避免去給柳至秦貼上“無父無母”、“經濟拮據”之類的標簽,更是不願意去想柳至秦因為家庭而被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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