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瑤對這個稱呼有點意外,因為在覃子姝這裡,能夠叫她子姝的,估計是很貼心的人了,問題是,她那麽寡淡的人……
冀瑤根本想象不到,長大後的覃子姝也會在忙完回家後期待一桌喜歡的飯菜,然後和一個叫自己“子姝”的長輩聊點什麽。
也是,蘭蒼縣城不大,小覃子姝七歲之前都在那裡長大,生活習慣難免留下一些家鄉的痕跡,比如飯菜什麽的。
……她居然也會懷念那個留給她一身傷的地方嗎?
冀瑤仔細想了一下,自己將七歲的小覃子姝接到大城市之後,對方沒有表現出任何懷念的跡象,就連自己提出帶她回老家看看時,也被對方一口拒絕了。
那時候,冀瑤半開玩笑地問她:“真的不回去看看嗎,那是你長大的地方,我不是要把你丟回老家的,只是單純回去看看,免得你思鄉……”
“不去,我討厭那個地方。”小覃子姝隔著一道門,沒有讓冀瑤進來,她說,“那不是我的故鄉。”
冀瑤靠著門,就像是在聽小孩說傻話一樣,嘴角帶著釋然的笑:“你可以不承認很多東西,比如不承認我是你的姐姐,但故鄉怎麽能不承認呢,它可是永遠在那裡,你逃也逃不開的根源。”
話多了,就顯得絮叨了,冀瑤說完就識趣地走了,從此再也沒提這茬。
看來啊,現在是小孩長大了,懂得懷念故鄉了,不然不會特意招來同是老鄉的趙姨為自己做飯。
冀瑤叉起一塊焦酥且嫩的煎蛋,盯著那一小塊,感歎道:“十年了,好多事情都變了。”
飯後,冀瑤幫著趙姨做了一些家務,趙姨本惶恐地要拒絕她,又拗不過她,拖把強行被冀瑤奪走之後,趙姨便拿著抹布和她一邊聊一邊打掃。
趙姨說:“你是很好的孩子,難怪子姝願意幫你,就連我呀,見你也歡喜得厲害,在我們那邊,我瞧著歡喜的孩子,最後都有大出息。”
幫?
冀瑤敏銳地抓住了趙姨口中的關鍵詞,她不動聲色地順著話題打聽:“趙姨,以前子姝幫的人都是什麽類型的呀?”
趙姨拿著抹布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她突然用方言說了個擬聲詞,方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蘭蒼那邊的人大多樸厚老實,不太會像外鄉人一樣虛與委蛇地說場面話,趙姨明顯就不是個會演戲的,她在意識到什麽時候,便帶著歉意對冀瑤笑了笑。
其意不言而喻——覃子姝不讓說,對不起了。
冀瑤並沒有察覺“不讓說”還是“不讓對自己說”的差別,她不是個喜歡為難人的人,便善解人意地重新換了個話題:“那趙姨說不定挺擅長相面的呢,以後不考慮做個兼職嗎?”
趙姨知道她是特意開玩笑緩解自己的尷尬,便更加歡喜地笑了。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了,門鈴響起之前,趙姨便告別離開了。
冀瑤一個人去開了門,她想簽完協議就出去做個簡單體檢,比如自己是不是Omega什麽的。
可是,當她打開門的時候,門外的來人卻讓她改變了主意。
“……婁娟?”
冀瑤徹底愣在了原地。
這是她前世的王牌經紀人。
現在居然跟了覃子姝。
門口的女人一身利落的西裝,酒紅色的發垂在鎖骨處,五官和當年沒什麽太大的變化,但是十年了啊,歲月饒過了已死的自己,沒有饒過那些活著的友人,冀瑤看著婁娟瘦到半脫相的臉,對方顴骨下方甚至能看到凹陷的陰影。
冀瑤瞬間領悟到了時光的苛刻,這是她重生後頭一次如此感懷。
可能因為覃子姝是從小孩變成風華正茂的大人了,所以自己沒有太大感觸,但是比自己年紀稍大的婁娟再等個十年,就是真的變老了。
因此再次重逢,觀感格外觸目驚心。
“您好,是冀瑤女士嗎?”婁娟用那種公事公辦的疏離語氣對她說,“我有點趕時間,簽了字以後要是沒什麽事情……”
可能是嗓子有點不舒服吧,冀瑤聽到對方說的有些快,言語間帶了點哽咽的停頓。
冀瑤很想叫她喝杯水再走,但是婁娟此人辦事乾脆利索,既然說是趕時間,那一定是很急,喝杯水再走是不現實的事情。
現在冀瑤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配合對方簽了字。
她迅速提筆,落下的前一秒,刻意改變了寫字習慣和字跡——冀,瑤。
不再是以前的瀟灑一筆勾連了,她不想讓婁娟認出如今自己,一個被自己養大的孩子豢養的……金絲雀。
冀瑤不敢想象,婁娟若是知道真相,該作何反應,她只知道自己最好捂住傷疤同養歪的兔崽子一起呆在陰影裡,在治好對方之前,自己也不需要再見陽光。
“您是覃姐的經紀人嗎,您這麽忙,辛苦您跑一趟了。”冀瑤帶著微笑的假面,以一個金絲雀該有的模樣,用半討好的語氣說,“您回去的路上要注意安全啊。”
婁娟凌厲且冷淡目光只在鏡片下,她像是在專心看手中的協議,所以沒怎麽理冀瑤就離開了。
關上門的瞬間,冀瑤捂著心口靠在門上——這叫什麽事兒啊!要不是覃子姝那個兔崽子,自己也不至於不敢上去認人。
老實說,直到冀瑤跟著覃子姝回家到方才之前,她都對“做對方金絲雀”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觸,就算昨晚發生了啥,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反正對方也認不出自己,只要自己豁出臉就能把她引到正路,犧牲一下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