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七皇子殿下已在小庭院等候。”門外是去而複返的呂布英。
沈妉心此刻心中正攢著一團無名之火,來的正好!她霍然起身,朗聲道:“本先生換身衣衫就去,讓他等著!”
雨未停歇,隱約有烏雲壓城的跡象,宛如沈妉心的心境。
倒霉蛋趙頤不知大禍臨頭,悠然自得的坐在亭中賞景喝茶。見沈妉心姍姍來遲,仍不知死活的出言嘲諷道:“宮中有一奇聞,殿堂不下朝,先生不起床。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沈妉心一撩下擺,瀟灑入座。
“炎炎夏日,難得有這般涼風雨日,殿下不去遊一趟金瓶小閣豈不可惜?”
倒霉蛋趙頤臉色驟變,隻來得及與身側內侍使了個眼色,就又聽那嘴上不牢靠的女先生笑道:“又不是三歲孩童,四公主養男寵都人盡皆知,殿下逛個窯子罷了,算不得什麽大事。”
隨趙頤而來的人已悉數退出了小庭院,包括那名方才還在亭下伺候的清秀小內侍。趙頤撇了一眼如亭柱一般仍立在沈妉心身後的呂布英,一言不發。
沈妉心極為爽快道:“殿下看來有些小秘密要與我說道,呂郎將你也去外邊守著吧。”
以趙頤的身手,宰一個弱不禁風的沈妉心就如同宰雞宰鴨一般易如反掌,但此處畢竟是青墨院,且給青墨院撐腰的天子陛下還活的好好的,故而呂布英即便嗅出了一絲殺意,也裝作若無其事的轉身離去。
山雨欲來風滿樓,方才還微風習習的涼風漸漸起了大勢,沈妉心撇了一眼亭下的花圃,似有些搖搖欲墜。她不忍心道:“殿下有話不妨直言,這些嬌嫩的花草可經不起風吹雨打。”
無需再故作姿態的七皇子殿下,面色黑沉,眼中凶光畢露,“你究竟什麽意思?莫再裝腔作勢,你到底知曉了些什麽?”
沈妉心不為所動,淡然道:“殿下這是在威脅下官?”
被文壇士林譽為謙謙君子的趙頤深吸了一口氣,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況女先生明擺著請君入甕,若在此時因一怒之下錯手殺了這女先生,莫說母后那不好交代,父皇和蔡大家那更是難以隱瞞。這等拙劣手段他若是上當,豈不愚蠢至極?
心緒複如初,趙頤平聲道:“聖人且言人無完人,我趙頤自詡光明磊落,唯獨真情難卻。今日親自登門,不求先生體諒,隻願先生將所見所聞深埋心底,要仕途或是珍奇,但凡趙頤有的便絕不吝嗇。”
沈妉心輕緩的哦了一聲,“原來殿下不是來威脅下官的,而是來與下官談條件的?”
“是,先生大可明言。”趙頤端坐肅容,天潢威嚴油然而生,乍一眼看去竟與趙宗謙七分神似。
赫連完顏曾說幾個子嗣中容貌與陛下最像的是大皇子趙冶,而性情與陛下最相似的當屬七皇子趙頤。起先沈妉心無論如何也瞧不出來,如今不經意撇了一眼,竟覺渾身顫栗。那股自打與生俱來,而後又在天威皇權中砥礪而生的氣魄常人難以企及。就如同賣肉的屠夫,無需多言,隻一眼便能在人群中瞧出那身渾然殺意。這是萬物對於生靈,從骨子裡湧出的崇敬。
可偏偏,沈妉心是老天爺精心挑選出來的意外。
她莞爾一笑,在第一道雷雨下來時,道:“下官若說了,是不是就又會有人死?”
雷鳴映照在趙頤的臉上,與他對面而坐的沈妉心卻隱在了陰暗裡,只有那雙杏仁眸,如十二月天裡的皚皚白雪,明亮且至寒。
未及弱冠的年輕皇子顯然缺少了廝殺的打磨,隻知勝負,不聞生死。與曾兩次死裡逃生的女先生相較,缺的不僅僅是火候。可骨子裡視人命如草芥的冷血無情卻早已落地生根,趙頤不敢輕易開口。
沈妉心泰然處之的站起身,輕聲道:“殿下,下官要去照料一下花草,不然死光了,師父必定要責罰下官。”
年幼的虎狼終於失了耐性,不容置疑道:“先生已見過癸陽。”
沈妉心嘴角噙笑,轉頭看向他,“容貌與宋明玨八分相像,可惜了。”
趙頤唇角含笑,“在先生眼中皇城裡的人是否都無情無義?”沈妉心毫不猶豫的點頭,他又道:“可在趙頤看來,天下人才最是無情無義,只要吃飽穿暖無病無災天下誰人做主都與他們無關緊要。天災人禍時便大罵朝廷無能,君主無用,痛斥官官相護,文人詬病指摘,武者舉旗造反。他們豈知,為了一個天下太平,我趙氏流淌了多少鮮血!”
第二道雷雨炸響。
沈妉心的面目陰陽交替,她似笑非笑,“在其位謀其政,天下沒人非逼著你們趙氏去做這天下之主。殿下若是不願,大可退出。”
“先生可知何謂真正的身不由己?”
沈妉心笑意深長,點頭道:“知道,不過是怕死的借口罷了。”
趙頤愣了一瞬,冷笑道:“若是生不如死呢?”
沈妉心譏笑道:“宮中這麽多自戕的法子,下官不信殿下尋不到一個合心意的。”
第三道,第四道雷雨接連炸響。
“殿下是不甘心。”
趙頤苦笑:“母后不會讓我輕易死去。”
沈妉心上前一步,傾身望著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下官定讓殿下死而無憾。”
趙頤雙目微睜,“趙頤可能信先生一次?”
“娘娘誕辰之日,自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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