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謝婷寧走的時候還是三步一回頭,清晨的陽光透過機場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落了她滿身,年輕女人的面容在金色的光芒下姣好得像是一幅永不褪色的畫卷。
顧新詞一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眼裡漾開清淺的笑意,向她揮了揮手告別。
年輕的愛侶似乎滿懷著熱忱擁抱每一天的朝陽,就好像陽光依舊溫暖,風也依舊溫柔。
沒有人會想到後來發生的事情,更不會有人預料到,回眸依依不舍的這一眼,或許是她們最後一次看到彼此站立在陽光之下。
人事總無常。
顧新詞回國找到謝遠宏是在謝婷寧離開後的第十天。
男人坐在台階上,身邊滿是丟棄的煙頭。
“你知道你父親把女兒送到了什麽地方嗎?”她伸手揪起他的襯衫領子,努力冷靜著說,“謝遠宏,這是犯法的你知道嗎?!她是你妹妹!”
宛如牢獄的地方,無止境的羞辱謾罵,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傷害。
“你兩個月前剛讓她給你起了你女兒的名字!”
被厚重的圍牆遮擋,日光只能透過逼仄的縫隙落入室內,暗無天日。
“你想毀了她嗎?”
電流聲和儀器運轉的嗡鳴在哭喊聲中令人作嘔。
顧新詞不記得那天說了多少話,才等來謝遠宏的那一句我們先去警局。
但到底是晚了一步。
她看著那個單薄的影子從老舊的平台上墜下,那一刹恍若時光靜止,她拚了命想要跑上前,想要抓住她,想要接住她,可不管她怎麽努力,她終究只是普通人。
她聽見重物墜地的悶響,平台上凶手的驚叫,還有不知道什麽人的呼喊。
“死人了!殺人了!快報警啊!”
“叫救護車啊!”
“不……”
顧新詞整個人都在發抖,她的腿都是軟的,幾乎快要支撐不住身體。她手腳並用,努力朝那邊移動。
一步、兩步。
血花在髒汙的土壤裡蔓延開。
“不要……”
她在幾步之外撲通跪倒,滿手鮮血,好髒,那是她愛人的血,可她抹不掉。
“阿寧……”
謝婷寧的指尖動了一下,她像是很努力地想要把手抬起來,想要伸手碰一碰她,可是她太疼了,她做不到。
她甚至已經聽不到顧新詞在說什麽,也慢慢看不清顧新詞的面容了。
但她知道顧新詞一定在哭。
死亡近在咫尺,她真的好疼,不僅是身上的疼,還有心上刻骨的疼。
真的,就差了那麽一點啊……她的阿詞,她的詞姐姐,她的……謝婷寧真的很想再開口和她說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好像要留你一個人了。但是她已經沒有辦法說出來這些了。
“謝婷寧!”顧新詞不敢動她,只能顫抖著手想要去碰一碰女人沾染上血汙的臉,她一聲一聲地呼喚,一聲比一聲更疼也更絕望,“求你不要……”
再堅持一會兒,等一會兒好不好,求求你,別丟下我一個人……
可是現實總比想象中殘忍,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童話。
謝婷寧嘴唇嗡動著,她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於是像是回光返照,像是用盡了此生最後的力氣,她給了顧新詞最後的回應。
“阿詞……”她努力地想笑一笑,可是現在臉上全是血,怎麽看怎麽觸目驚心,“對、對不……活……活下……去……”
“好……好……的……”
對不起,請你好好的活下去。
她的眸子渙散下去,眼皮一點點地闔上,永遠沒了聲息。
謝婷寧這輩子須臾二十多年,留下的最後這句話無關父母,無關親人,她給了顧新詞。
顧新詞不止一次不自覺地去設想各種可能。如果她當時沒有讓謝婷寧回來,如果她能早一點發覺不對勁,如果她不是先去找了謝遠宏……
可惜這世上根本沒有如果,沒有假設。
所有的如果只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做筆錄的時候,對方說是因為謝婷寧想要幫其他人離開,推搡間才發生了意外,但到底如何,已經沒有人會知道了。
日歷永遠停在了那一天。
後來的後來,顧新詞走過很多的地方,也遇到過很多人,她本該是個行者,卻自己選擇成為了孤島。只因為再沒有一個人會是當初的謝婷寧了。
東林的冬天其實要比首都更冷,墓園的風安靜地吹過,天幕暗沉,四下無聲。
一束花被人輕輕放在墓碑前,風也帶走了萬籟俱靜中的最後一聲輕歎。
“阿寧,晚安。”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