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流本來一隻手拿著筆,胳膊放在矮桌上在算密碼,看到的時候都愣了。
申遙星小聲地問:“要給你……”
宣流閉了閉眼,揉了揉眉心:“給吧。”
她的眼神看上去很有內容,申遙星讀出了那一句:我爸可能會嗷嗷大哭。
是真的。
在看到那個海景艙裡的女人,宣其品頓時嚎啕大哭,活像是死了老婆給老婆送葬,路上老婆詐屍,還帶了點似有若無的喜氣。
宣流給自己戴上了耳塞,心無旁騖地計算密碼。
她對自己親媽有了進一步的認識,覺得她媽是個情種的同時還是個高級知識分子,這密碼激起了她久違的好勝心。
宣其品哭得分外傷心,他險些又要哭暈過去的時候,宣流終於打開了箱子。
陳年的味道散開來,宣流取出了一些筆記和一些尤嫚和人往來的書信。
尤嫚的字申遙星也認得,倒是裡面的書信還有些不是尤嫚寫的。
中文是小楷,外文是花體,這一遝的信,百分之八十都是寄給尤嫚的。
申遙星看到落款都傻了,宣流也沒有很意外,太拆開看。
都是一些家常話,宣流讓申遙星按編號排一下。
時間是在認識宣其品之前。
宣流突然有點同情自己親爹了,相遇很早,相處太短,余生太長。
尤嫚的從前都沒跟宣其品說完,人就被挾持,然後相隔多年。
宣流:“你認識Audrey麽?”
宣其品還拿著手機,他看得認真,近乎貪婪,連呼吸好像都要忘了,如同一塊尚且有氣的墓碑悲鳴。
宣其品愣愣地回答:“我聽你媽媽提過。”
尤嫚的朋友很少,她看上去很好相處,是個明豔溫柔的美人,但因為人魚的身份,也不怎麽敢在人類社會交朋友。
祁荔的鐵飯碗單位管理著大部分的非人類,但也沒不讓她們跟人類相處。
畢竟非人類也有些帶著人類的血統,難免喜歡人間的熱鬧。
無法避免的事,只有秩序需要維護。
不現形還要裝一輩子人類也是有先例的。
尤嫚跟人都是點頭之交,是很容易斷掉的關系,至少祁荔對她的印象就是善良涼薄。
這樣的人居然能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祁荔本來想不明白。
為什麽人魚這樣的生物,會一眼萬年,會如此死心塌地。
直到宣流都長成了大人,她才徹底相信尤嫚當年說的小其不一樣是什麽意思。
人類的一生在非人類的眼裡如同蜉蝣,朝生暮死,所以感情也不會很漫長。發展到現在,更是不用在意讓結婚充斥私人生活。
往大了說是為了好好體驗,往小了說那是人心不堅。
祁荔是不願意相信人類一輩子的許諾的。
但她看宣其品如此固執,又願意幫忙了。
這些年找線索就千辛萬苦,宣其品這裡實在是榨不出東西。
這個男人當年跟尤嫚分別的時候尚且年少,跟個失足少女一樣,兜不住事情。
宣流都以為宣其品不會回答他了。
應該不知道吧,傻乎乎的。
卻在下一秒聽到宣其品篤定地說:“我知道。”
宣流看著自己親爹,這個歲數的男人看上去意外地年輕,但是眼睛騙不了人,藏著熬著半生的折磨。
“我聽你媽媽說過一次,就一次。”
宣其品跟尤嫚在一起的日子太短,所以相處的事在他心裡過了一遍又一遍,有些可能只聽過一次,他卻記得住。
但是這個英文名,他查過,沒什麽收獲。
宣流:“她是溫問旋用過的舊名。”
宣其品不是沒見過溫問旋,有些產業重合,就算沒有接觸,也是聽過名字的。
他們甚至在同一個研討會見過。
“是她……帶走你媽媽嗎?”
宣其品努力地回憶溫問旋的相貌,卻隻記得過分年輕的臉,和尤嫚某天睡前和他說。
如果我有天消失,你不要告訴別人我是誰,以及你是我的誰好不好?
這樣的對話在以前稀疏平常,戀人總是這樣,會做一些無謂的假設,我要是死了你會再找嗎之類的。
一方面想要聽到至死不渝,一方面又不忍心對方孤獨終老。
宣流沉默了半天,她有時候不知道宣其品在搞什麽,有時候又覺得對方很可憐。
這麽多年,要找的人就在b市,宣流都不忍心說了。
沒人知道宣其品有個人魚老婆,宣流曾經見過宣其品的同學,他們甚至不知道宣其品有過一個如此美麗的戀人。
怎麽有人戀愛保密工作做得這麽好的?
宣流試著代入一下,又覺得太痛苦了,畢竟忍著不說,瞞著,她自己體驗過。
更別提這麽多年的煎熬。
申遙星站在一邊,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抬眼卻看到了宣其品鬢邊的一根白發。
藏在黑發裡面,像是漫長歲月的孤獨抵過人魚配偶的衰老,開出的一朵白花。
是我的話肯定熬不住。
申遙星歎了口氣,心想這老一輩的事怎麽這麽刺激。
這滿桌的信,全都是當年叫Audrey的溫問旋寫給尤嫚的。
看了看年份,那年的Audrey才十七歲,那的確是個書信來往的年代。
紙張泛黃,寫得都是一些瑣事,申遙星看不懂德語,還是拿手機拍照機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