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再看,卻好似不像他想的那麽簡單。
謝玉折站起身來,見夫人還在與女兒相擁而泣,雖然很能理解體諒她的愛女之心,但是陛下在此,卻不能讓她失了禮節。
於是走過去在謝夫人耳邊說了什麽,謝夫人才終於從女兒懷裡抬起頭來,沾了沾眼淚,衝薑照行禮道:“民婦李氏向陛下請安。”
和謝夫人沒有男女之別,薑照便直接伸手扶住了她,阻止了她的跪拜。
“夫人不必多禮。”薑照說著話,目光卻是落在了謝錦身上。
謝錦並不是個鐵打的人兒,自相識起,薑照也見她哭過幾場,但從來沒有哪一回像這次一樣哭得厲害,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的,讓她跟著也心悶起來。
她製止了謝夫人行禮,便忍不住過去安慰謝錦,溫聲軟語把好話說盡了,謝錦還不怎麽領情,伸手推了她一把,看得謝玉折在旁邊眉頭緊蹙。
直到謝夫人也過去哄女兒,兩人一起又安慰了好一會兒,才讓謝錦終於止住了眼淚,窩在娘親懷裡小聲抽泣,眼圈兒紅了一大片。
謝夫人抬頭看向自己的丈夫,瞪著眼睛道:“來之前就數你話多,哀聲歎氣個沒完,現在終於見到了女兒,你又杵在那裡裝什麽石頭?”
謝玉折被她訓了也不惱,借機走近仔細打量著謝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他雖然沒有說話,眼裡卻含著萬語千言,謝錦從母親懷裡抬頭看著他,忍不住又淚眼朦朧起來,啞著嗓音喊了一聲:“爹爹……”
“爹爹在呢。”謝玉折應了一聲,無邊的愧疚湧上心頭。
這些年來,他們雖然身在邊關,也經過勞役之苦,但畢竟是全家人都在一塊兒,有個相互照應,也有個精神支柱,不至於太過淒然慘淡。
唯有謝錦,在女子最好的年華,本該高門出嫁,覓得如意郎君的好時節,卻因被父親所累孤零零地進了深宮,從此不知悲喜,更不知榮辱。
這八年來,謝玉折每每想起他可憐的女兒,便愧疚難忍,心如刀割。
如果當初能夠選擇,謝玉折是寧赴死,也不願讓家人遭此連累。
但是他人微言輕,難抵皇權,終於用八年的流離悔恨來為自己的剛正不阿付出了代價。
思及此,謝玉折終不能忍,老淚縱橫道:“錦娘,是爹爹對不起你。”
“爹爹這是說的什麽話?”謝錦剛止住淚水的眼睛又潮濕起來,哽咽道:“我知道爹爹為官期間向來問心無愧,也向來為此而感到驕傲,即便是因此得禍,我也從來不曾怪過您。”
她輕輕推開母親的懷抱,跪在地上給父母磕了幾個頭,“爹娘從來沒有對不起我,這些年來不能盡孝,是女兒對不起爹娘。”
“傻孩子,你這些話對爹娘來說,皆是誅心之言啊!”
父女母女重逢,自有說不完道不盡的話,薑照看著他們三人,既覺感慨,又有些忍不住的羨慕,再看自己一人孤零零的站著,倒有些格格不入了。
於是也沒有向他們打招呼,腳步一挪,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禪房。
出去之後,薑照沒有急著回去,而是沿著小路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另一處禪房。
與香客那邊居住的地方不同,這一片都是寺中僧人起居的地方,相較而言要樸素很多。
有來往的僧人注意到薑照,便上前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問道:“這位施主,此地禁止香客入內,請您沿路返回。”
雖然皇帝駕臨護國寺聲勢浩大,但護國寺僧人眾多,也不是每個人都見過她。
薑照有意要低調行事,身邊沒有帶人,穿的也只是尋常的錦衣華服,打眼看去只會以為她是個普通的富家小姐,而不會輕易往皇帝身上聯想。
“阿彌陀佛。”薑照學著僧人合手念了一聲佛號,面帶微笑道:“小師父有禮,我想拜見一下圓應大師,如果方便的話,還請小師父代以通傳。”
“圓應師叔?”僧人有些為難道:“施主應該也知道,圓應師叔在俗世聲名極盛,皈依之後前來拜訪的人更是不計其數,所以如果您與他並無淵源,他可能不會見您的。”
他說的這些,薑照當然知道。
這位聲明極盛的圓應大師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天下文人之楷模,當代大儒,太宗皇帝曾經親自給自己拜下的太傅林觀。
林觀是做教書先生出身,未入仕時就已桃李滿天下,更甚有一年科舉,前三甲皆是出自於他門下,引來舉國震驚,而那時候,他還不過而立之年。
太宗惜才,請林觀入仕,他也看中太宗皇帝的英明果斷,一路坐到丞相之位,也做過多次科舉主考,在朝中和民間都聲望很大,後來更是被太宗皇帝拜為太傅。
太宗皇帝駕崩之後,先帝繼位,林觀遁出朝堂歸隱。
他目光之長遠,抉擇之果斷,令人扼腕莫及。
在世家攏權世襲以代、寒門奮發直上青雲之時,林觀因覺自己聲名太盛,恐後世子孫坐享其成、辱沒林家門風,於是命林家後代恪守文禮,五代不準入仕,引得天下人心悅誠服。
林觀致仕後不久便遁入佛門,在護國寺修行,法號圓應,一心修行禮佛,不問紅塵,不見來客,先帝幾次請他輔政都不就,薑照登基後也曾上門拜訪,幾次祭拜太后時也都有求見,但終究未能見得林觀一面。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