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薑照恩威並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還是把他說動了。
至於談源生和方崇,更是沒什麽掙扎的手段,被薑照三言兩語拿捏住。
她許給談源生一品大員之位,揚言十年之內,讓他坐上當朝左相的位置。
又對方崇說:“你不是想回鄉嗎?將此事給朕辦成了,辦漂亮了,朕就準你回去。”
談源生入仕,是為光耀門楣,而方崇入仕,卻志不在高官厚祿,薑照早把他們二人查了個清楚,對著方子抓藥,捏住了二人脈門。
於是君臣相宜,皆大歡喜。
談方二人告辭,韓宣有意多留一會兒,問薑照:“陛下既然看重方崇,有意培養他與談源生抗衡,為何又同意放他歸鄉?”
薑照笑道:“回鄉探親而已,朕可沒說準他回去待多久。”
韓宣沉默半晌,甘拜下風。
時近正午,薑照留韓宣用膳。她平日膳食從儉,不過三四道菜,外加一例羹湯,若是留大臣用膳,便要去禦膳房吩咐多加兩道菜。
薑照把元祥叫到近前,低聲吩咐了兩句,元祥便領命去了。
高盛安先去了膳堂吩咐,禦書房便只剩下薑照和韓宣君臣二人,還有個一直保持沉默裝透明人的謝錦。
韓宣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頻頻看向謝錦。
薑照見了,坐回到禦案之後,道:“無妨,有話直言便是。”
韓宣心下了然,明白謝錦必然是薑照信任的人,便也不作他想,直言道:“是關於方崇的事,臣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不敢揣測聖意,還請陛下為臣解惑。”
“卿有何事不明?”
“微臣以為,陛下看重方崇,一是因他確實有真才實學,二則是看中了他的背景。”
韓宣緩緩開口,一邊說,一邊抬眼去看薑照的表情,見她面無異色,還跟著他的言論稍微點了下頭,才覺心下稍定。
便繼續道:“方崇的背景,就是沒有背景,陛下要提拔他,用他的寒門出身來與世家抗衡,也與未來的談源生抗衡。
但陛下對他如此看重,假若施以恩典,使他一步登天,那日後的方崇,可還是今日寒門的方崇?”
“你是怕方崇難以守住本心?”
薑照聽出了韓宣的意思,輕笑道:“朕要提拔方崇,便不可能不給他恩典。”
“韓卿以為寒門與世家的區別是什麽?是貧富懸殊,還是家學淵源?卿可知,要成世家,需得簪纓百年之久,使家學流傳,使子孫發跡,絕非一日之功。
朕要提拔方崇,雖是看中了他的出身,但若他日方崇真有了成為當朝宰相的資格,朕要一輩子不為他加官進爵嗎?”
薑照搖了搖頭。
“恰恰相反,朕要他出人頭地,要他建功立業,要他後世子孫皆為權貴,再非寒門出身。”
話音落下,薑照碰了下茶碗,謝錦近前來給她添茶。
薑照偏過頭對她說了什麽,謝錦頷首應下,拎著茶壺過去,也為韓宣添了一盞茶。
韓宣還在思索方才薑照說的話,茶到眼前才回過神來,忙道過謝,將茶盞接下,又受好奇心驅使,不由得多看了謝錦幾眼。
陛下從前不管是處理政務,還是與朝臣議事,身邊一般都是不留人的,即便是留,也只會是高盛安和元祥,韓宣時常來面聖,早與他們相熟。
但他是第一次見謝錦,不知她因何入了陛下的眼,能得如此信任。
謝錦相貌柔美,不帶任何攻擊性,但骨子裡是有韌性的,入宮八年沒能磨去一身大家閨秀的溫婉氣質,反而多了幾分千帆過盡的沉穩。
韓宣極善看人,一眼便知她非同一般宮女,大概也是別有緣由,才到了禦前伺候。
他習慣性的揣測了一下,被薑照的一聲重咳驚出了一聲冷汗。
抬眼望去,君王面沉如水,眼中含著明顯的警告之意,韓宣脊背一寒,匆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謝錦一眼。
待謝錦拎著茶壺回到了薑照身後,她才緩緩平複了神色,也收回了眼刀子。
薑照知道韓宣的毛病,警示過讓他長個記性便罷,並沒有蓄意要為難他的意思。
她喝了兩口茶潤喉,將茶碗放下,擱在她折下的芍藥枝子旁邊,又繼續說起方才未完的話。
“如今世家,大多是從前朝晉亡延續至今,曾助太-祖開國,功勳滿門。他們本就掌握著朝堂之上大多數的位置,子孫後代,雖有紈絝,但不至於動根本,與大孟江山一樣,代代相傳。
江山不倒,世家就不會倒,而江山就算是換了姓氏,世家照樣如日中天,甚至再擇明主,再擁護,再求從龍之功,大孟開國,不外乎如是?”
“所以從一開始,朕就沒有想過真的要湮滅世家,朕只是想讓天下讀書人都知道,寒門也能出貴子,寒門也能成世家。
不止嘉平年間,往後大孟世世代代,都可以出來一個又一個的方崇,今不為始,永無止也。”
薑照頓了一下,問韓宣:“你懂了嗎?”
韓宣瞳孔微顫,放下茶碗,拱手道:“回陛下,微臣愚鈍,似懂非懂。”
說了那麽多,他回個似懂非懂,薑照也不惱,反而笑了起來,“朕知道,你是怕方崇成為另一個讓朕頭疼的世家,但這少說也要百年之後了。
而即便是到了那一步,也會有後世的方崇,來解決今日的方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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