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就把她綁在這吧,反正她也掙脫不出來。”
晏慕淮會意,把病房的門關上,旋即找了把椅子過來,自己坐上去。
顧逍亭拍拍踩髒了的白襪子,脫下丟到垃圾桶裡, 用小毯子把腳裹起來, 靠著沙發背看平板。
尤風柏的目光一直跟著她, 完全忘記了另一個人。
她靜靜看著顧逍亭,開口輕聲道:“我們認識,有十三年半,快十四年了。”
顧逍亭無動於衷, 晏慕淮卻悄悄豎起了耳朵。
她是每次睡覺都能夢見顧逍亭,但卻只是片段,夢不見顧逍亭的全部生活,可以說,面前這個口吐鮮血的女人,參與了顧逍亭在研究所的十年生活中。
再加上她來到這個世界的三年半,確是快十四年了。
尤風柏一個勁盯著顧逍亭。
“我剛畢業就分配到所裡,我認識你比誰都久,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和一群試驗品坐在一起,巧笑倩兮。”
“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姑娘,你長的比所有人都好看,像燦爛的太陽,但太陽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你被進來的第二年的冬天,你生病,是我申請了保外就醫,不然那一年的冬天你就會死在睡眠艙裡,可你不領情,反手扭斷了我的手,還打傷了醫護人員,差一點就逃出去了。”
“第三年夏天,我聽你和別人聊天時說起,你想去看海,我請了一個周的假,跑去改變用全息投影給你搬來了一座海。”
“第四年……”
尤風柏一樁樁一件件的說著,眼中漸漸浮現了懷念之色。
這事,有的晏慕淮看過,她甚至為此好幾個晚上都嫉妒得翻來覆去睡不著,有的事卻是在白天發生的,是以她根本不知道。
她漸漸攥緊了拳頭,心裡的陰暗開始燈瘋長。
顧逍亭卻輕輕揉了下額頭,目光從她滿是鮮血的前襟掃過:“停。”
尤風柏順從的停住了嘴,目光灼灼的看過來,妄圖用這樣的方式來打動顧逍亭。
這都是她深深埋在記憶中的,她所認為的,與顧逍亭為數不多的美好,穿書的三年間,她正是靠這事維持自己活下去。
她不信,她不信這事顧逍亭一件都不記得。
顧逍亭看穿了她在想什麽,道:“我都記得。”
她丟開手上那本書,從沙發上起來,翹起腿,手肘也跟著撐了上去,支著下頷,眸子裡沒有一絲一毫回憶之色,有的只是徹徹底底的冷漠。
“——可我同樣也記得,第二年的冬天,我生病是因為前一周,我被名為尤風柏的記錄員舉報,理由是不安分,在小黑屋關了三天禁閉,這之後又由她給我主動報名了A35號實驗,在冰湖底待了二十四小時。”
“第三年的夏天,那項全息投影被別人看見了,你為他報名了A69號實驗,他沒能活過一周的反應期,他還有兩個孩子,八十歲的父親和七十九歲的母親,而他只不過是把孩子的照片給我看了一眼。而在此之前,你克扣了我兩個周的營養液,隻給我打葡萄糖,否則那時我就能要了你的命。”
“你說的這,我都記得呢,那被你害死的人,我也記得呢。”
“湯寒、喬郭東……算了,說名字你也記不得,306號、6756號、439號、1378號……”
“怎麽同一件事,在你的記憶和我的記憶中,就這麽不一樣呢?在你眼中,他們是怪物、是異類、是罪犯、是實驗品,卻獨獨不是一個人。”
“我也是實驗品,編號2031。”
顧逍亭的面色很淡。
尤風柏垂著頭,在聽著前面那時都無動於衷,一直到聽見她這一句,她才陡然情緒激烈起來。
“……你不是實驗品!你和他們不一樣!”
她大聲吼道。
顧逍亭唇角倏地綻開一抹笑:“我是實驗品,我是親手被你送上實驗台的實驗品之一。”
晏慕淮閉上眼。
她竭力克制著自己,胸腔卻劇烈起伏著,輕微骨裂的肋骨尚且還傷著,她這麽用力的呼吸,將傷口牽引得更重。她的手也緊緊攥在了一起,不算尖利的指甲尖深深嵌進掌心。
這她都知道的……她都知道的啊。
這是顧逍亭曾遭受過的一切,那素昧蒙面或是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又或是和她稍微親近的同伴,有一大半都死在了尤風柏手下,死在了那個該死的研究所中。
她曾見過他們其中一人的死亡。
她也曾見過顧逍亭是怎麽在副作用的痛苦下自殘的。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尤風柏。
因為她那所謂的喜歡,這麽多的性命和這痛苦便可以輕描淡寫的揭過去。
她想殺了尤風柏。
這個念頭從很久之前就有了。
驀的,手背被人輕輕拍了一下,接著又被人強硬的展開了。
晏慕淮睜眼,眼中戾氣未散。
顧逍亭不知什麽時候蹲在了她面前,指腹輕輕撫摸過她掌心的掐痕,眉間略微一蹙,顯得不太高興。
“我說我的,你掐自己做什麽。”
她的手又撫摸上晏慕淮的肋骨處,輕輕摸著她肋骨的形狀:“呼吸這麽猛,骨頭好全了?不疼?”
“疼。”
晏慕淮的聲音是有啞的。
顧逍亭眉間蹙出的那點弧度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