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錯道,“天冷,還是坐車吧--”
“好--我聽你的...”長歡說罷,臨行前最後一次環顧安平堂內的一切,看向圍在馬車旁眾人臉上的神情,突然酸澀了眼眸。
隻此一顧,黯然神傷。
庭院深深,一瓦一舍,一草一木,雖伴經年,依然舊時樣。
桂樹梢頭,垂了枝條,掩了芳青,融雪流滴,聲聲道不舍。
抬眼望,酒化別時淚。
此間音容,悄然駐心,入骨腸。
堪惆悵,怎忍再話別,訴離殤。
安錯見長歡這般神情,靜靜拉過她的手,柔聲道,“給舅父和二舅磕個頭吧--”
長歡就著袖子抹了把淚,望向安錯,點了點頭,而後轉向楊延和林荀,雙膝跪地。
楊延不忍,紅著眼眶,正要扶,被林荀握住了手,環上了肩。
林荀低聲道,“讓她跪吧,否則,她不會放心離去--”
安錯與長歡一道,鄭重三拜。
安錯起身,見長歡依舊以頭抵地,身子微微抖顫,久久未動。
辰陽見狀,心似是被抽緊了般,難受。
“舅父...二舅...珍重--”說罷,長歡起身直直上了馬車。
不敢再望,不敢多言,生怕再有一眼一語,便會狠不下心來離去。
從今後,山重道遠難隔斷,一種相思,兩處掛念,百般腸繞,心中千千結。
安錯向眾人頷首後,道,“你們放心...”說罷,跟著上了馬車。
車廂內,長歡蜷縮在角落,捂著嘴,流著淚,沉了聲。
馬車夫老邢喝了一聲駕--車子緩緩移動,出了安平堂,向西上了大街。
楊延早已抑製不住淚流滿面,口中哭喊道,“長歡--”
一聲呼喊,似肝腸寸斷。
楊延未追至大門,已被林荀趕上攔住,抱入了懷中。
林荀安慰道,“她還會回來的...會回來的...”
楊延淚眼婆娑,黯然魂銷,頓覺江陵空,心也已空。像是身上的肉,被一刀割舍。
辰陽著了杏黃披風,牽馬緩緩跟在後面,經過楊延時,溫和了言語,道,“她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說罷,翻身上馬,跟了上去。
長歡聽到楊延那聲撕心裂肺般的叫喊聲,扒在窗欞邊,終於哭出了聲響。
安錯將長歡緊緊抱在懷中,一個久久的吻,落在她的發上,卻不知該作何安慰。
沉悶壓抑,在車廂內蔓延。
辰陽很快便趕了上來,待車輛放緩了速度,出了城門後,馬車加速前行,而辰陽扭頭便看到了早已在一旁馬上等候的慕容濟、辰宇和師父秦忠。
辰陽並未下馬,只是向慕容濟處抱拳行了禮。
慕容濟眼中含著悲痛和不舍,溫言道,“去吧--”
辰陽頷首,而後看了忠叔一眼,便夾馬速行追去。馬蹄聲急,紅發帶伴風而動。
慕容濟騎著馬,踏著雪,緩緩跟在後面,良久。
忠叔第三次勸阻,道,“王爺,不能再追了。”
不見前路車影,慕容濟才駐了馬,一手執韁,一手撫上了胸口,直直望向遠方,濕迷了眼眶。
胸口袋中,有一瓶回春丹。他知道,那不僅僅是長歡送他的藥,更是她未說出口的關心和愛。
是他延命的藥,亦是他的奢求和愧疚。
回城路,走走停停。
冬雪未融,馬蹄輕。
城內喧囂,城外少人行。
空目影漸遠,山重風更濃。
隻恨留不住,幾多遺憾,一番情。
車廂內,安錯感覺到腿邊一絲溫熱,一手掀開了旁邊的紅木盒子,見其中有兩個銅製手爐,內裡裝了紅炭,輕輕一觸,正溫熱。
安錯將其中一個遞到長歡手中。
長歡接過,瞬間酸澀了鼻頭。
只有楊延,才會這般細心,怕她手冷。
安錯道,“既然這麽不舍,為什麽非要選在今日?為何不多留幾日?”
長歡感受著手中的溫熱,一時無聲,片刻後方靜靜道,“自江東城南獵場回來那一日,我想,我便想好了....後來,回了江陵,是因為三舅的事,不得不回...其實,我好怕的...”
“怕什麽?”
“那日,見到殺手來,見那個殺手那般厲害,我怕護不住夫人,讓她受傷...經過那事之後,我更怕...”
長歡哽咽,抽了抽鼻涕,繼續道,“我更怕...若是我在江陵,舅父和二舅他們會因了我...受到傷害...”
安錯垂淚,喃喃道,“明月樓的人,是因我而來...”內疚油然而生。
長歡伸手替阿錯抹去淚痕,道,“那只是其一......母親恨我,慕容濟也在江陵,舅舅們雖然不當著我的面說,可是我知道,他們心中怎會沒有恨,沒有為難...我夾在母親和慕容濟之間,他們何嘗不是夾在我和慕容濟之間......就因為我知道那種感覺...我才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們...阿錯...我從來不是個堅強的人...所以我逃了...”
正如今日,是我的離去,亦是我的逃避。
安錯輕輕握住了撫在她臉頰的手,而後靜靜吻上那帶著疤痕的掌心,將懷中人摟的更緊了緊。
“阿錯,只有你在地方,才是我要去的地方...”
“我知道--”
帶著母親解不開的仇恨和疏遠,帶著慕容濟的期待和愧疚,帶著楊延他們的不舍和牽掛,帶著阿錯,她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