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枝實話實說:“拍攝手法蠻一般的。”
林聞溪:“!”
同學,你也太直接了吧,雖然現在回頭看她也覺得自己當時的拍攝手法太稚嫩了,但是……但是也不用這麽直白地說出來吧!
“不過,”喬枝又道,“我很喜歡這部電影的精神內核,所以看了很多遍。”
林聞溪又有點不好意思了:“咳,還、還好吧。”
《返鄉》時長一共只有二十分鍾,拍攝了一個很簡單的故事,大量運用長鏡頭,唯一用到的設備是林聞溪租來的單反。林導演從小窮到大,大學的時候也窮的叮當響,所以隻租了十天,設備一到手就拉著文鯉北下山西,跑到農村開拍,其他演員全是找的當地村民,貨真價實的演員只有文鯉一個。
看過七遍後,喬枝已經對整部電影無比熟悉。
今日風華絕代的影后文鯉在那時候特地抹黑了臉,弄亂了頭髮,手指上也畫出老繭。她身上穿著件顏色鮮亮的棉衣,手裡提的,腋下夾的,卻是灰撲撲的大包小包。頭髮原先是梳齊整的,只是在長途跋涉人擠人的時候碰亂了碰散了。林聞溪和文鯉一路走一路拍,她拖著文鯉年都沒過,就是在春節期間完成的拍攝。
從擁擠的綠皮火車,到搖搖晃晃的城鄉公交,到靠驢拉著的板車。文鯉完全融入了春節返鄉的人潮中,要不是旁邊還有一個手持攝像機拍攝的林聞溪,她簡直完全成了短片中的胡婷。
林聞溪拍了大片大片的熱鬧場面,新春團圓,本就是一件極其熱鬧的事,綠皮火車上、城鄉公交上、板車上,返鄉的人們熱烈地討論著這一年在哪兒打的工,帶回了什麽年貨,多想念家鄉的父老鄉親。
歸家之時,氣氛推到了高潮。鞭炮聲好似沒有停下來過,一個大家族聚在一間院子裡,人影攢動,好生熱鬧。
林聞溪沒給這些充當演員們的老鄉劇本,讓他們平時怎麽樣這次就怎麽樣,拿文鯉當家裡出去的女孩子就行了。起先這些鄉親還有些放不開,林聞溪也不急,相處一會兒人熟了就磨合好了,談話也漸漸放開來。
她沒有干涉鄉親們自主發揮的台詞,全程隻做過一個調整。
林聞溪讓文鯉坐到了,真正從外面打工回來的那個女孩子邊上。
一下子從主桌換到了邊上的小桌,主桌上再也看不到一個女人的身影。
其實小桌上坐的也不是全部的女人孩子,小桌邊坐著的是要帶孩子的女人,文鯉所飾演的這類還沒出嫁的女孩。更多看不見的,那些嫁到這個家裡來的,身份是媳婦的女人正在廚房裡忙碌著,有人在洗菜,有人在案板上動作麻利地切著魚,有人揮著鍋鏟翻炒,有人坐在農村土灶前往裡添柴,臉被熏得紅彤彤的,額頭上布著細密的汗珠。
她們嘴角拉扯出笑容,一道道菜流水般被端出來放到主桌上,大魚大肉先給主桌上完,有多余的再上到邊上的小桌。
主桌的人有在談明年推選村支書的事,有在談宅基地怎麽分的事,有人在抱怨家裡老大老二鬧著分家,有人埋怨沒娶到賢惠的媳婦只知道在兄弟間煽風點火。
文鯉已經完美融入到了小桌的氛圍中。
暗色的妝粉掩去了她原來的麗色,平時都挺直了的背這會兒微微駝著,她神情拘謹、局促,說話的聲音要比往常粗糲,在一群大大咧咧的婦人中間,她臉上滿是年輕女孩的青澀。
這裡的人知道林聞溪是導演,但不是全部人都知道文鯉是林聞溪帶來的演員,不少人把文鯉當作了其他房的閨女,說話的時候也沒什麽顧忌。
她們談自己的小孩考了多少分,談哪家又生了一個男孩,談媳婦做事不麻利,談婚配嫁娶。有人抱怨兒子相到的姑娘要太多彩禮,她嫁閨女的時候都沒拿到這麽多,有人抓著文鯉的手,要給她介紹對象。
一桌團圓飯熱熱鬧鬧地吃完。
家裡長房的小兒子等天黑透了才回到家,男人戴著眼鏡,斯文打扮,親戚們紛紛誇他在大城市讀大學,有出息。他的父親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衝廚房喊著趕緊給兒子添幾道熱菜。他坐在灶台前吃飯的母親連忙放下碗筷,又生起了火。
小桌那邊有女人說,過幾天嫁出去的女兒要回門拜年了。
又有人抱怨道,她兒子返鄉怎麽也沒帶個女朋友回來。
影片逐漸走向末尾,整部片子都是熱熱鬧鬧的,但在林聞溪的剪輯下卻透著一股寒意。等到末尾,人聲漸漸淡去,只有遠處還有些小孩玩摔炮的響動,寂寥之感完全顯露出來。
文鯉飾演的胡婷從大院走出,望著一望無際的曠野,天地間形單影隻一人。
她好像返回了家鄉,又好像無處是她的家鄉。
林聞溪之後拍的每一部電影,都有《返鄉》的影子。
但是喬枝又看了好幾遍後明白了,不是有著《返鄉》的影子,而是林導演將自己從小到大經歷的事,她在這個社會的種種見聞,她的迷茫與思考都帶到了自己的電影裡。林聞溪畢業二十年,加上《返鄉》一共拍了十部電影,這十部電影時代背景都在近現代,題材不同,內容不同,主演不同,非要說起來,其實核心也是不一樣,但是不管拍攝什麽電影,對於女性在這個時代境遇的思考,貫穿了林聞溪導演生涯的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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