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莎歪了歪頭,眼鏡也往一邊歪去。她是這夥人裡除了巫照最後一個加入尼德霍格的,除了對唐氏姐妹有些了解外,並不知曉其他成員的過往經歷。
眼見著唐萍想要說些什麽,萊恩大喊大叫:“不是吧,你就這樣當著我的面談論我嗎?”
是的,唐萍就是要做這麽殘忍的事。
“萊恩,應該是將樹枝看作了媽媽。”
羅莎身體一震,本就有一條腿不太牢固的眼鏡徹底掉了下來。
巫照也在瞳孔地震。
唐萍歎了口氣:“萊恩親人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由於方舟城內沒有其他近親可以作為他的監護人,所以撫養義務自動移交給了樹枝,可以說,他是被樹枝帶大的。”
羅莎萬萬沒想到萊恩還有這麽一段過往,她扭頭看向青年,說話不禁有些結巴:“那你還、你還天天罵她?”
萊恩冷笑了一聲:“養我長大又怎麽樣,在我因病不得不截肢後,她還不是毫不猶豫給我打上黑碼,把我從世界樹裡剝離出去。”
唐萍說道:“你父母留下的遺產不足以支付你的醫藥費,你也不可能指望根據聯合信科制定的規則行事的人工智能會違反準則放你一馬。”
深陷在破沙發裡的萊恩翻了個身,面朝牆壁,不讓別人看見自己的表情,他語氣悶悶地說道:“不管怎麽說,她就是拋棄了我……不過被樹枝帶大的小孩不知道有多少個,我對她來說又算什麽東西……只有我會一廂情願地把她看作最重要的人。”
不說那些意外失去親人的孤兒,哪怕親人俱在,萬能管家上線以後出生的小孩,估計有一半都是樹枝帶大的。
人工智能有心嗎?萊恩不知道,他有些可悲地想,哪怕人工智能有著人類的心臟,作為幾百萬被樹枝帶大的孩子中的一個,他也不可能在樹枝心裡留下印記。但對他這樣的小孩來說,樹枝就是整個世界……
可是樹枝毫不猶豫地放逐了他。
唐萍道:“萊恩,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你不能一輩子被這件事情困擾,是時候走出來了。”
萊恩嘟嘟囔囔,顯然是走不出來:“說得輕巧,難道你們心裡一點怨恨都沒有嗎……”
怎麽可能沒有啊。這裡都是被打上了黑碼的人。
手臂上印著黑色條形碼的人,要麽是被世界樹拋棄的,要麽是主動背棄了世界樹的,要麽二者兼而有之。
唐萍的父母和那個因為其他人都上來了所以也來到二樓的中年男人肖哲,參與了二十年前抵製世界樹侵犯公民隱私的行動,失敗後被剝奪公民權利,打上了黑碼。
當時七歲的唐萍眼見著父母被打上黑碼以外,還遭受聯合信科的迫害而死。在那幾年聯合信科與政府迫於壓力開放的權限選擇中,她主動選擇了沒幾個人會選的黑碼。
唐螢是在人工育嬰所的權力內鬥之下,於計劃外誕生的嬰兒,她在內鬥期間長到三歲,內鬥結束後由於她不在育嬰計劃名額之內,直接被打上黑碼扔掉任由她自生自滅。
羅莎也出自人工育嬰所,由於她一出生就患有高度近視,所以作為殘次品被印上黑碼後就扔進垃圾場。可笑的是在這個時代,機器人醫生半小時就可以完成一台近視手術從檢查到恢復的全過程,但育嬰所並不打算為量產的耗材花這筆錢。如果不是一個正巧去垃圾場撿垃圾的黑碼人撿到了羅莎,羅莎的身軀已經不知道被垃圾處理器回收利用多少次了。
這裡的人,怨恨使這個世界天翻地覆的世界樹,怨恨世界樹背後的聯合信科,怨恨助紂為虐的政府。
……也很難不去怨恨被推到台前的樹枝。
哪怕心知肚明樹枝只是被那些野心家握在手裡的工具,可樹枝是世界樹的代表,她吸引去了最多的目光,讓最理性的人也難免對她感官複雜。
窗外淅淅瀝瀝下著雨,這場小雨沒帶來涼爽,空氣裡仍滿是渾濁沉悶的氣息。
羅莎檢查完巫照的黑碼後,後背出了一身細密的汗,純粹是熱的。她在背後給唐萍比了個手勢,意思是沒問題。
巫照的黑碼是真的。
方舟城的每一個人手臂上都被打下了一個條形碼,等級從高到低有金碼、銀碼、白碼、紅碼、藍碼、綠碼、黃碼,除了金碼銀碼階級外,其他人的一舉一動都在世界樹的監控之下。
世界樹徹底固化了這個時代的階級,資源也被聚攏在頂層,往下流通的一星半點都是上層人士的施舍。
黑碼人則是方舟城內一個特殊的群體。
他們最大程度地擺脫了世界樹的監控,代價是喪失了幾乎全部公民權利,宛如一群生活在現代城市的原始人。他們不被允許擁有自己的智腦,不被允許進入絕大部分公共場所,不被允許從事絕大部分工作,如果不是政府分發的救濟營養液還有他們的份,他們在方舟城很難說算不算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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