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達數百萬年的人類進化史上,現代人類的歷史在時間長尺上只是極短的一小節, 以至於身處這極短一節的人們, 難以看清進化是否仍舊在發生。
如果還有下一次進化的話……
林不遮心想, 它不源於自然選擇,隻源自人類的野心。
直立行走的人像邊上,似乎出現了一團難以窺清全貌的模糊影子。
身後的房門被輕輕敲響,隨之就被打開。
林氏莊園的人知道林不遮這會兒就在這裡, 能不經她同意直接進來的人,只有這間書房真正的主人。
林不遮回頭看去, 只見代為開門的傭人退至一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拄著拐杖走進來。她步子極其緩慢,面色也不好,足見她此刻糟糕的身體狀況,但這具衰敗的身體裡仍有什麽堅韌的東西在支撐著她。
“老師。”林不遮尊敬地喚了她一聲。
林安常點點頭,說道:“不遮,準備出發吧。隨身的東西檢查過了嗎?”
林不遮道:“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她快步走上前,托起林安常遞過來的手,攙扶著她一路走出林氏莊園。
車已經等在外面,這是一輛完全沒有裝載世界樹系統的四輪車,車載導航無人駕駛等功能通通沒有,原始得像是歷史教科書裡才會出現的,災變以前的產物。
林不遮小心地將林安常扶上汽車,力氣輕得像是生怕用力一點林安常就會在她手中碎掉,畢竟這具身軀已然被疾病侵蝕得千瘡百孔。林不遮曾勸說林安常不要參加這場會議,就像她代替林安常與樹枝會面一樣,這次也由她代為參與,但是林安常拒絕了。
“不遮,”當時,林安常用複雜的目光看著她,“你還沒有做好承擔這些事情的準備。”
站在她跟前,林不遮覺得自己內心的一切不安與茫然都已經被老師看穿。
她確實還沒有做好準備,作為洞悉自己已經站在時代洪流拐點的人,她說不上比那些一無所知的人們幸運。在堪稱龐然大物的敵人面前,林不遮覺得自己渺小得宛如螻蟻。林安常看出了她的無措,決心替後輩背著沉重的擔子再走上一段路。
原始的車輛保證了車上沒有監聽監視設備,負責開車的直接就是林不遮。她們需要前往位於太和區一座古樓的地下室,車程大約四十分鍾。林不遮一路專心致志地看著前路,直至開到半路,她才終於問出那個在心裡徘徊許久的問題:“老師,你不是說過,我們已經無力與聯合信科抗衡了嗎,那為什麽還要這樣做?”
能為她取下“不遮”之名,希望將來她的眼前能再無聯合信科遮眼的林安常,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經軟化了對聯合信科的態度,在許多事情上做出讓步。她的身體差不多也是那個時候開始變壞的,隨著肉身的病痛一日日加劇,她的心氣好似也被一並消磨,開始服軟,開始認命。
林不遮不認為老師是軟弱的人,但作為站得離老師最近的人,她能深切感受到老師無可奈何。
本以為一切就會這樣發展,微塵社終有一日會被聯合信科吞並,或者漸漸消亡,可在政壇邊緣化,外人眼中已經不問世事的師長,私下卻聯合星火會決心掀起一場針對聯合信科的政變,這無疑是驚天動地之舉。
林安常輕輕歎了一口氣:“不遮,有些事情你不去做,就永遠不會發生,唯有親身實踐,才能抓住那一線生機。”
林不遮道:“可那希望未免太渺茫。”
林安常道:“即便最終失敗了,至少不會後悔。”
林不遮沉默許久。
“我明白了,”她最終說道,“老師,我跟著你。”
林不遮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為了今日不去對抗聯合信科後悔,但她知道如果讓自己的老師獨自面對風雨,她一定會後悔。
十幾分鍾後,汽車緩緩在一座磚石堆砌的三層小樓前停下。
林不遮下車後將林安常扶了下來,穿過小花園,她們來到古樓門前。林不遮用約定好的暗號以一定規律叩響大門,不多時,一個白衣侍者將大門打開。
“林部長,林秘書,請跟我來。”侍者在前面帶路。
從進入小花園開始,林安常便不再讓林不遮扶著她,自己拄著拐杖慢慢走著。
通過一扇暗門,走下長長的階梯,兩人來到古樓的地下室,其他人已經在此等候。
“諸位,很難得能夠齊聚一處,下次能再與幾位會面,應該就是在年中會議上。”林安常緩緩在主位上坐下,輕咳一聲,她的身體依舊虛弱,但目光卻變得銳利,讓人不敢直視,不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接住了她的目光,“再之後,也許我們能參與同一場慶功宴,也許是在審判席上見面。如果更糟糕一點,我們會被埋在不同的墳墓裡,被墓穴的牆壁阻隔。最差勁的情況,大概是直接作為醫療垃圾扔進垃圾場,被那些粗魯的機器人碾成肉泥。”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