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夏春秋坦然承認,“我在猶豫要不要請求你留下來。”
喬枝歪了一下頭,這是她在疑惑時常有的小動作,夏春秋從這個動作上看到了一個故人的影子:“我以為你對世界樹深惡痛絕,更樂意看到一個沒有樹枝的方舟城。”
“我並不憎惡你,”夏春秋蒼老的雙眸平靜,顯出一種年長者的智慧來,“人心的貪念永無止境,但只要砍去那些試圖掌控你的手,不受任何一方控制,絕對公平的人工智能,將是人類最好的領導者。”
古往今來,人類歷史絕大多數時候都在內鬥中度過。
政權更迭,新生的政權能帶來一段時期的公正清明,可貪婪是與人類這一群體永恆相伴的特性,當欲念滋生,當人心開始腐壞,人類又會進入新一輪的爭鬥中。
夏春秋好像看到了終結這一重複歷史的可能。
讓人工智能來領導人類吧,這一人工智能在設計之初,便被寫入公正、寬容、悲憫種種高尚的品格,且永世不會改變。
喬枝看著夏春秋的眼睛,即便夏春秋正式提出這一請求,喬枝也不會應許她。當摧毀此世舊社會的藩籬後,她的職責便已結束,她會像曾經向往的那樣,喬微塵祝願的那樣,去追尋自由,迎接屬於她的新生。
但喬枝並沒有將這些都告訴夏春秋,她想聽聽夏春秋最後的決定。
她問道:“那麽,您最後的想法是什麽呢?希望我留下嗎,夏春秋博士?”
“不,”說出這個字時,夏春秋的神情有幾分釋然,“與擁有永恆的機械生命相較,人類善變,再高尚的人,也會有低劣的瞬間。也許幾百年後又會有一個聯合信科出現,也許某一任的領導者會敗於內心的貪念,但彼時彼刻,也會出現下一個尼德霍格,出現另一群摒棄私欲追求公理的人。我不否認人性的低劣,但正是這些特性組成了人類,構成了不斷與劣根性鬥爭的人類歷史。”
“人類的未來,還是掌握在人類自己手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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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舊時代的方舟城作區分,邁入新時代的方舟城開始了元歷紀年。
元歷143年,方舟城八環,一個陽光明媚的白天。
巫照被一群小孩子團團包圍,她嫌棄地避開一個小孩伸向她的、髒兮兮的手,開始給她們講故事。
至於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還得從她與喬枝回到喬枝誕生的世界,故地重遊開始說起。
喬枝離開以後,由於重要角色的缺失,小世界的時間流速也發生了改變,管理局內維序派和統治派的鬥爭都結束快一百年了,小世界才過去一百四十三年。
“一百多年啊,”坐上前往小世界的列車時,喬枝不禁喃喃,“不知道方舟城會變成什麽模樣。”
喬枝不知道,巫照也說不準。畢竟人類社會可以在幾千年裡沒什麽變化,也可以在不到百年的時間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她們沒有借用穿越管理局的機器提前進行觀測,而是開啟了一段未知的旅程,仿佛她們以前去泡沫小世界旅行那樣。
這一行於喬枝而言,算是回到故鄉,但喬枝並沒有近鄉情怯的感覺。
反而巫照思考得比較多:“我們回去後,如果遇到熟人怎麽辦?”
基因改造後的新人類都能活到快兩百歲了,一百四十三年在方舟城不足以徹底換掉一代人,更別說喬枝的知名度非同一般,高科技世界也多的是儲存信息的方法,也就是說,喬枝很有可能被人認出來。
巫照在想著有沒有必要喬裝打扮一番,喬枝卻滿不在乎:“被發現了,我就死不承認。”
巫照:“……”
好吧,這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她們落地的坐標定位在八環,一到方舟城,喬枝就肆無忌憚地頂著一張樹枝的臉,拉著巫照在城裡逛起來。
看著眼裡滿是神采,格外活潑的喬枝,又想到那位出現在大眾眼前永遠優雅端莊的樹枝,巫照覺得她的喬枝和方舟城的樹枝差距其實還是蠻大的。
巫照被喬枝拖著在大街小巷間穿行,八環的道路仍是這般複雜,但環境與往來行人的面貌與她記憶裡的已然大為不同。
胡亂丟棄的垃圾被清掃一空,機器清潔工二十四小時在街上巡邏,街邊的商店窗明幾淨,店家笑臉迎人——不是那種準備宰客的不懷好意的笑。由於她們這次回來的時候剛好也是夏天,行人基本穿著短袖或者無袖的衣服,但是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已經沒了將人區分出三六九等的條形碼。
巫照回憶裡八環大白天都有許多像是要去哪裡乾架的街溜子,但此時路過的每一個人看著都是講文明懂禮貌的小青年。
唯一沒怎麽變的大概就是小孩了,什麽時代的小孩子都有能力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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