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沼從衣櫃裡翻出洗得發白的校服外套套上, 背上同樣褪色了的書包離開家。她家所在的這片居民區,民房快要和危樓掛鉤,住在這裡的人也沒有幾個懂什麽叫住宅對有效日照時長的規范,樓和樓之間的距離極小,通道窄得騎輛自行車過去都費勁,地面也坑坑窪窪的, 裡頭常年積著水,兩側窄窄的排水溝更是散發著難聞的氣息。
何沼面無表情地往外走去。
一座城市裡高中生醒得總是比絕大多數人要早, 不過在何沼走出這條窄巷的時候,看見外面寬敞不了的街道兩邊已經擺滿了賣菜的攤位, 嘈雜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一股腦闖進耳朵裡。
這條街上現在有四種人。
賣家, 顧客, 兩不沾的行人,與大早上來巡邏的警察。
路過一個早點攤的時候,何沼被兩個一起巡邏的警察中的一個叫住了。和旁邊那張青澀的臉相比,這張臉顯而易見要年長許多, 梁隊長一邊衝何沼招手一邊喊道:“小沼,急著上學去啊?餓著肚子去讀書可不行, 梁叔給你買個包子。”
他扭頭又對攤主說道:“給我拿個大肉包子。”
攤主正要照做,微微翻了個白眼的何沼走過來,遞過去一個鋼鏰兒,冷聲冷氣道:“不用,我自己買。”
攤主被三雙眼睛盯著——何沼的,梁隊長的,還有那個一臉茫然的年輕小警察的,一時間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梁隊長一邊掏錢,一邊說道:“我買我買,小沼你錢省著點花。”
“不需要,”何沼再一次拒絕,“我找了份補習的工作,買早飯的錢還是出得起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梁隊長至少收回掏錢的手,乾巴巴笑了兩聲:“挺厲害啊,上半年期末,你好像是你們年級第一名?”
“嗯。”何沼冷淡地應了一聲,帶上攤主打包好的包子就要走。
梁隊長連忙在後頭喊道:“小沼,你爸現在在家裡頭嗎?所裡頭組織了一個再就業活動,我待會兒找他說說去,總不能一直這樣遊手好閑的,還讓你一個學生出去給人補習。”
何沼腳步頓了下。
“昨晚喝酒去了,”何沼的語氣又冷了幾分,“一宿沒回來。”
說罷,何沼就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等到她走到背影都要見不著了,年輕小警察才小聲問愁眉苦臉的梁隊長:“梁哥,那小姑娘是你親戚嗎?”
“不是,”梁隊長問他,“怎麽這麽說?”
小警察道:“這不是看您這麽關心她嘛……”
梁隊長歎了口氣,壓低了聲音,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量說道:“那姑娘就住在促織巷那邊的破樓裡,也是我們所的管轄范圍。她爹是個酒鬼,一醉酒就打人,不給他錢喝酒也打人,打老婆,打女兒。有一回我印象特別深,年底下著大雪,那天大半夜我在所裡值班,小沼那會兒才八歲吧,身上就穿了兩件衣服,鞋不知道掉哪裡去了,東北這天氣就這樣光腳跑進所裡,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拉著我胳膊說她媽媽要被打死了——我那時候下意識就以為有歹徒入室啊,問都來不及多問,而且她跑了一路這會兒喘得已經話都說不出來了,就趕緊帶上槍跟著她過去,結果到地方了才知道打她媽的就是她親爹。”
“所以您才這麽關照她?”小警察問。
梁隊長沉默了一下。
“不只是這個原因。”梁隊長又是長歎一聲,“她十二那年,她爹把她媽打死了,判了虐待罪關進去三年。當時人是我抓的,我看著她就站在血泊裡,手裡拿著隻缺了腿的凳子,也不知砸了幾下砸成這樣。她媽媽倒下以後她從後頭拿凳子砸了她爹腦袋,直接把人砸昏死過去,不過沒死,後來救回來了,路過的鄰居聞到血腥味及時報了警。”
“那人真不是個東西!”小警察說道,“所以他現在被放出來了?”
梁隊長點了點頭。
“他被放出來以後也不找個正經事做,他本來也沒有什麽親戚,唯一一個活著的老娘知道他打死老婆以後直接被氣死了,出獄以後他就花老娘留下來的遺產,花完了又變賣家裡那麽一點東西。”梁隊長說到這裡的時候眉頭皺得死緊,“他光顧著給自己買酒喝,有時候還去一些小棋牌室賭博,閨女學費生活費全是自己想辦法打工掙的,這哪像個樣子。小沼這丫頭脾氣很倔,我平時想送點東西她一樣都不收,就只能想想能不能讓這糟心爹有個人樣,好讓她日子好過一些。”
顯而易見讓何偉健改邪歸正,不比給何沼送東西簡單多少。
別人家長新學期第一天總歸是要送孩子去上學的,何偉健倒好,在外面喝了一宿的酒,到這個點也沒有回來,不知道醉死在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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