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桃葉便不同了。她,很有興趣。許妙兒甚至能感覺到,在面對陳公子時,桃葉近乎麻木的雙眼都會閃出一絲光亮來。
每當看到那樣的眼神,許妙兒心中也不免酸澀。因為,桃葉從未用那樣的眼神看過她。她看著她的眼神裡,永遠只有憐愛。即使,是在她們尤雲殢雨、耳鬢廝磨之時。
而這樣的感覺,在陳公子再次來醉春樓時,又一次得到了印證。
“桃葉姑娘,幾日未見,似乎又清瘦了許多。”陳公子望著桃葉,說。
桃葉為他斟滿了酒,頷首一笑:“多謝公子掛懷。”
許妙兒看著這一切,一言不發。她不說話並非是因為她不在乎,實在是因為她生著悶氣,害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惹姐姐不快。
“桃根姑娘,怎麽臉色不太好?”陳公子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開口問著。
許妙兒隻回答道:“身子略有不適罷了,不勞公子費心。”說著,她又看了桃葉一眼,卻見桃葉正望著陳公子。
只見陳公子哈哈一笑,又為她二人斟了酒:“兩位姑娘還真是性格迥異,不知古時的桃葉桃根姐妹是否也是如此?哈哈,來,我們痛飲一杯可好?”他說著,舉起酒杯,看著兩人。
許妙兒生著氣,自然是將這“痛飲”二字發揮到了極致。她一杯接著一杯地往下灌,誰都攔不住。即使在醉春樓裡鍛煉出了一些酒量,也禁不住她這麽喝。到最後,她果然是最先把自己喝趴下的。不得已,她醉眼迷離地伏在小幾上,滿面紅暈,一點兒力氣都使不上了。
“姐姐……”她迷迷糊糊地喚著,卻根本沒有得到回應。朦朧中,她看見兩個人影,正在燈下貼面細語。有些話語飄進了她耳中,她捕捉到了那麽一兩個字,忽然心中一酸,不禁在這酒意中落下淚來。
“姐姐……”她念著,沉沉睡去。她多希望,方才聽到的隻言片語,僅僅是一場夢。
可現實很快便擊碎了她的妄想。在她發現桃葉在偷偷收拾行李時,她便意識到,桃葉是認真的了。
“姐姐,”她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後,“你在做什麽?”
桃葉的手不禁一顫,許妙兒聽見她苦笑了一聲。“你沒看到嗎,”桃葉說著,又自顧自地開始收拾行李,“我要走了。”
“走?”許妙兒問,“有人給你贖身了嗎?”
“沒人給我贖身,”桃葉一邊說著,一邊收拾著,又利索地打了個結,“只是,我要走了。”她說著,回頭看向許妙兒,並不回避她的目光。她甚至笑了:“陳公子說,他要帶我走。明日,他就會來帶我走。”
“這樣的鬼話,你也信嗎?”許妙兒問著,上前一步,“你難道不知道,私逃出去,是什麽下場?”
“我知道。”桃葉笑著回答道。
“知道?知道你還要如此?”許妙兒急了,卻還記得壓低聲音,“你要知道,若是私逃失敗,受苦的只會是你!他若真是在意你,便應該給你贖身,而非是不負責任地偷偷帶你離開!”
“住口!”桃葉低聲喝止了她的話。
許妙兒一愣:“姐姐,這是你第一次對我凶。”她問著,眼裡不知不覺含了淚。
“對不起,”桃葉避開了她的目光,“我只是,實在受不了了。我想要離開這裡,我不想這輩子都做一個妓女……桃根,你明白嗎?”桃葉說著,頓了一頓,又低頭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帶你一起走。可是,陳公子說,他怕三人太過顯眼,所以,所以……”她說到此處,也不忍說下去了。
“所以,你便要舍棄我?”許妙兒實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我明白,我明白你想要離開,可你私逃,一旦失敗,會死的!”許妙兒不停地強調著這一點,“你知道那陳公子的底細嗎?你知道他郡望何處、籍貫何方嗎?你知道他家中幾口人,人均幾畝地?你甚至不知道他嘴裡的話是真是假!姐姐!”她抓住了桃葉的手:“我求你,不要莽撞行事。男人信不得,這個簡單的道理,你如今還不明白嗎?我是你的妹妹,我不會害你。”
“妹妹……”桃葉念著這兩個字,又是一陣苦笑。
“是啊,姐妹,”許妙兒說著,握緊了她的手,熱淚盈眶,“你是桃葉,我是桃根,你我是姐妹,誰都無法拆散我們!”
“不、不是,”桃葉竟然搖了搖頭,“我們不是。”
“什麽?”許妙兒一愣,“你在說什麽?”
“我們……不是姐妹,你不是桃根,我也不是桃葉,”桃葉垂淚說,“醉春樓裡有過很多個桃根桃葉,單我有過的桃根妹妹,便有三個。桃根桃葉只能在醉春樓生活,你我在醉春樓是姐妹,是對方的倚仗……可是……”
許妙兒聽了這話,心登時寒了一半。是啊,她不是桃葉,她也不是桃根。不過兩年時間,她怎麽竟快忘了?她竟真的把自己當做桃根,把眼前這人,當做她的姐姐,唯一的姐姐。可她卻說,她並非她唯一的桃根妹妹……
“是啊,我不是桃根,我是許妙兒……許妙兒,你可還記得這個名字嗎?你怕是從未將這個名字放在心上,你也從未交心於我,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姓名,”許妙兒眼中含淚笑著說道,又連連點頭,“所以,如今你要出醉春樓,我們便要形同陌路了,是嗎?”
“不是!”桃葉說著,背過身去,眼淚直流。“我是真的把你當親妹子,”她說著,渾身發抖,“可是,我也是真的厭惡這裡!我不想一輩子流落風塵,我不想一輩子對著男人賣笑,我不想每天睜眼枕邊都是不同的人……這裡的一切都讓我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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