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著話,一同踏出了這土地祠。癸娘依舊是微微笑著,眉頭卻在離開這土地祠時悄悄蹙了又蹙。原因無他,只因她聽見了社在背後埋怨著她:“不長記性。”
但癸娘隻當沒聽見。自從方才她告訴崔靈儀那把劍“可斬鬼神”後,社的碎嘴皮子就一直沒停過。一會兒抱怨她不該將這樣重要的事告知一個凡人,一會兒又擔憂崔靈儀當真會膽大包天弑神殺鬼……社抱怨了好半天,最終只是對著這空蕩蕩的天高喊了一聲:“嗚呼哀哉!天道不存!”
然而沒人聽得見這聲音。
第17章 朝顏拭淚(二)
兩人進了一家客棧,用了午飯,著實飽餐了一頓。飯後,崔靈儀便帶著癸娘選了一間後院的客房,又叫店家準備了洗澡水,給兩人洗漱。因癸娘盲眼行動不便,她本想著幫幫她,可癸娘卻隻道了一句:“不勞崔姑娘了,我自己可以。”
崔靈儀聽了,便也由著癸娘,自己抱著劍出了門,坐在門口的一塊石頭上。在陽光的照拂下,她微微出了會兒神。她又想起了那位故友舊識,這也的確是她的一樁心病了。當年、當年……唉……
也不能將當年的陰差陽錯都賴給“世道艱難”四字。她崔靈儀放棄掙扎、甘願同這世道共沉淪,可這世間卻還有很多人拚命掙扎著想要堂堂正正地活著。去和不去總歸是兩碼事,雖然已遲,但若是不去找她,她這輩子只怕都心中不安。去了,說不定還能盡她綿薄之力,幫到這闊別數載的舊友。
想到此處,崔靈儀不由得隔著衣服摸了摸懷裡的錢袋。這兩日花錢雖多了些,但剩下的足夠她們從洛陽去揚州了。只要精打細算,這些錢應當是綽綽有余。流浪江湖多年,崔靈儀第一次生出了好好算帳的念頭。
“揚州、揚州……”崔靈儀想著,迎著陽光閉上了眼。秋日陽光難得,她總算可以安靜地享受這片刻的平和了。
不知過了多久,崔靈儀緩緩睜開眼時,那好容易掙扎著釋放出一點熱量的太陽又被烏雲遮掩住了。秋日蕭瑟,陽光都是難得的。崔靈儀歎了口氣,隻覺過了好些時候,想著癸娘應該洗完了,便站起身來,回身推門而入。
“癸娘?”她輕喚一聲,但屋裡沒人應她。
“癸娘。”崔靈儀喚了一聲,回身將門掩住,又繞過屏風。屏風後驟然響起了嘩啦水聲,崔靈儀剛轉過來,看見癸娘,便不由得愣了一下。
“崔姑娘。”癸娘說著,並無太多驚訝慌張。
“抱歉,我以為,你……抱歉。”崔靈儀看著還在浴桶裡的癸娘,又別扭地挪開了目光。癸娘方才大約是潛在水下,如今剛從水裡探出頭來。癸娘背對著她,卻無意露了個側臉,正好讓她瞧著。她頭髮濕漉漉的,眼睛也是濕漉漉的,身上更是有水成股流下……沐浴之後的癸娘,與前幾日的狼狽模樣不同,更顯出幾分出塵脫俗了。“清水芙蓉”的比喻,用來比她,都是俗套的。
這是崔靈儀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意識到她的美貌。只是,她的眼睛……好像在哭?那真的是她的眼淚嗎?還是她多想了?
“無妨,是我太久了。如今過了多些時候了?”癸娘依舊只是微笑,語氣也一如既往地平淡。
“不知。”崔靈儀依舊看著別處,說道。
“那想來應該是有些時候了。”癸娘說著,竟直接從浴桶裡站起身來,又是一陣嘩啦水聲。
崔靈儀不自覺地循聲過去看了一眼,只見癸娘正四處摸索著她放在浴桶邊的衣服。可見了這情形的崔靈儀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沒有上前幫忙,隻連忙使勁眨了眨眼睛。
怎、怎麽會?
而癸娘依舊沒有找到她的衣服。
“我幫你吧。”崔靈儀淡淡說著,走上前去,拿起了衣服,立在癸娘身側,一件一件地遞給她。“這是小衣,這是中衣,這是下裳……”她說著,卻沒忍住又仔細打量著癸娘的後背。那背肌膚細膩、潔白如雪,什麽都沒有。
可她方才進來時分明瞧見,她的背上有好大一塊刺青,幾乎將背佔了一半。看起來,似乎是一對翅膀?乍一看,著實有些駭人。她本也沒有少見多怪,可如今癸娘的背上乾乾淨淨,一點多余的痕跡都沒有,這讓崔靈儀不由得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但崔靈儀終究還是有些理智的。她知道,癸娘身上的怪異之處實在太多,與其信其無,不如信其無,她一時半會兒是探究不清的。今日她又是討好又是恐嚇的,好容易才讓她說了那麽幾句,且這幾句聽著就是半真半假、另有隱瞞。若是要想弄清眼前之人的來歷,不知要費多少心思。她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只要癸娘不妨礙她,她便沒必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她還是信任眼前這人的。可她真的可以信任她嗎?
想著,癸娘已出了水,正摸索著穿衣。看她穿得艱難,崔靈儀不覺上前了一步,可她抬起的手又放了下來,隻垂眼站在原地,默默地等著她。等癸娘穿好了衣服,她才叫人來換了水,又再三確認將門關好。好容易放下心來,她才要去沐浴更衣,一轉身,只見癸娘已坐在了屏風外,一言不發。
崔靈儀也沒有說話,她走到了屏風後,先將新衣放好,又寬衣解帶,將脫下來的衣服齊齊整整地放在一邊。可她卻沒忍住拿著那玉佩微微出了會兒神,又忙逼迫著自己挪開目光,將玉佩撂在了一邊,踏入了水中。水溫正好,她靠在浴桶上,閉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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