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她會覺得很不公平。癸娘可以通過卜算知曉她的一切,她卻只能在這裡胡思亂想。不過,她還是要等癸娘親口告訴她。總有一天,癸娘會完全信任她,告知她所有的過往,她們二人會是這世間最親密的朋友……她相信,會有那一天的。
終究是糊裡糊塗又各懷心事地過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兩人便又出發,去打聽薑惜容的下落。潤州去揚州不遠,薑惜容還真有可能來到這裡,崔靈儀也打起了萬分精神,一路走、一路問。只可惜,平常人誰又會留意一個路過的姑娘手腕上是否有胎記呢?
故而,尋了一早,依舊是一無所獲。
眼看又是正午。崔靈儀歎了口氣,帶著癸娘到路邊面攤坐了下來,一人要了一碗面。
“要不,下午你回客棧休息吧?”崔靈儀問癸娘,“總是讓你跟我奔波,我擔心你吃不消。”
“我沒事,”癸娘笑道,“你也別灰心。我相信,我們可以找到的。”她說著,又閉著眼睛迎向陽光:“而且,我也很喜歡曬太陽。”
曬太陽?
如今日頭正盛,在面攤上坐著,甚至有幾分熱。崔靈儀眯著眼睛看了看癸娘,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光”的囈語。的確,癸娘好像很喜歡曬太陽,先前是她未曾留心。
“你很喜歡曬太陽?”崔靈儀問,“就算到了夏日,也要這般曬嗎?”
“嗯,”癸娘輕輕應了一聲,又埋頭吃麵,“多曬曬太陽,總是好的。”她說著,頓了頓,又對崔靈儀笑道:“況且,我又見不到陽光,也只能在陽光下多停留些時候了。”
崔靈儀聽了,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正巧面攤老板路過她們這一桌,崔靈儀便叫住這老板,要求續茶,順便又向老板打聽薑惜容。老板聽了,自然也答不出來,卻向崔靈儀指了一條路:“二位或許可以去韓府試試。”
“韓府?”崔靈儀問。
“是,韓家也是這裡的書香門第、大戶人家。主人韓恆,人稱韓三郎,如今三十有四,才名在外,頗有善心,雖然不曾為官,但曾在府中授學,門下弟子眾多,還有不少考取了功名,與官府中人都有來往。這些年連年戰亂,老百姓日子都過不下去,韓家可幫了我們不少。姑娘若是想找人,或許可以去韓家碰碰運氣,說不定韓家會幫你們找呢!”面攤老板說。
“多謝了!”崔靈儀忙道了一句,又問癸娘:“那我們一會兒便去試試?”
癸娘點了點頭:“好。”
飯後,兩人便到了韓府。韓府果然和這亂世之中的其他人家不同,見到客人頗為熱情,將兩人迎入了府中。“不知二位來府上有何事?小人也好前去通秉。”那看門的少年問著。
崔靈儀道:“想求貴府,幫我找我失散多年的親人。若是能找到,必有重謝。”她說著,站住腳步,向那少年微微頷首。
“好,那請二位在偏廳坐坐,”那少年道,“我家主人應還在午休,且容我去通秉。”他說著,將二人引入偏廳坐下,又給兩人上了茶水,請她們在此稍候,才又出去忙活。
崔靈儀這才有機會仔細觀察府中陳設。這府裡陳設很是簡單,並無太多貴重之物,多余的裝飾一概沒有,只有幾株不算名貴的花草擺在院中,和尋常富貴人家迥然不同。屋中也少有隔斷,一眼看過去,頗為大氣。
“這戶人家,倒是務實,”崔靈儀說,“這一路走來,怪地方見了不少。如今來到這裡,一時尋不出什麽異常之處,還真有些不習慣。”
癸娘聽了這話,掩口笑道:“難不成,你喜歡同鬼神打交道嗎?若是讓其他的凡人聽到你這話,怕是要吃上一驚了。”
崔靈儀聽了這話,歎了口氣。“無所謂喜不喜歡,”崔靈儀說,“只是有時覺得,這一路行來,所遇之惡人比所遇之惡鬼,要多得多。如果可以,我寧願和鬼神打交道。”崔靈儀說著,又問癸娘:“你說,為何凡人有善惡,可所遇之鬼,都是如此……可憐。”
癸娘垂眸道:“人死後,自有其應去之處。有人了無牽掛,自然去得決絕;有人雖有不舍,但意志不堅,最後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往那該去之處。唯有那對人間有萬般眷戀不舍之人、有千種未釋懷心事之人、有惦念一人乃至生死難棄之人,方才有這般意志,才得以,強留於世間。”癸娘說到此處,話鋒一轉:“可強留於世,必會被陽氣所傷。時日過久,恐會魂飛魄散。”
崔靈儀覺得不對,便湊近了些。“你這話,是在對我說麽?”崔靈儀問。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聽見外邊又傳來動靜。“二位,”那看門的少年回來了,“我家主人有請。”
“好。”崔靈儀應了一聲,扶著癸娘站起身來,卻又悄悄問著她:“莫不是,這韓府裡也有古怪?”
癸娘倒是頗為淡然:“崔姑娘,如今世間怨氣深重,有人的地方,便有鬼。你從前應當也撞到過許多鬼神,只是凡眼難以辨別。”
“明白了,”崔靈儀有些無奈,扶著癸娘邁出了門檻,“以後這一路,還會遇到更多,是不是?”
“但你放心,”癸娘寬慰著她,撐著木杖,放心地隨著她一路行去,“就如同大多凡人與我們是陌路人,我們所遇見的鬼神,也不會與我們有太多瓜葛。”
崔靈儀聽著,心裡忽然不是滋味起來。強留於世之鬼,心中自然有不能離開的緣由。在這亂世,那些緣由又有幾個沒浸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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