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坐過來一些麽?”癸娘又問,“我不想你離我那麽遠。”
“好、好吧……”崔靈儀向她挪了一挪。
可她剛做過去,癸娘又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似是生怕她又跑開。“寧之。”她輕喚。
“嗯?”崔靈儀應著。
癸娘低著頭:“我還沒有告訴過你,我是如何失明的。”
崔靈儀心頭一震,僵著脖子看向了她:“你……你,願意說了?”
“先前,有些事,我自己都沒有想明白,”癸娘說,“但是如今,我很想說。我想與你分享我的過去,把完整的我,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你面前。”
“毫無保留?”崔靈儀重複著、確認著。
“是的,毫無保留。”癸娘說著,牽著崔靈儀的手,覆在了自己身前。“你可以感受我的心跳,”她說,“或許,我的話語會撒謊,但我的心跳不會。”
“但是,若你是個就連說謊也能心平氣和的呢?”崔靈儀紅著臉,反問。掌心之下,她清楚地感受到了她胸膛裡的躍動。一下、一下、又一下,十分有力。那一瞬間,崔靈儀覺得仿佛自己的心臟也在隨著她的節奏,不停地跳動。
癸娘輕輕笑了:“你很聰明,我知道,你能分辨出來。”
“嗯……好吧,”崔靈儀看起來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你……說吧……”
癸娘坐在她身邊,扶著她的手,輕聲開口:“其實,有些細節,我也記不太清了。我隻記得,那時,我還很小。可能,也就和你如今差不多大,二十出頭的模樣。”她說到此處,竟笑了:“那時,很蠢。”
“那時,我的世界很簡單,除了鬼神,再無其他。姖,也就是教我的老師,你曾在陰鑒上見過她的。很顯然,她很早便意識到,這個世界並非如我所想。可是,她也不知該如何有效地教導我。畢竟,她窺見的,實在是那個時候的人們所不能理解的天道——真正的天道。”
“人們以為,敬畏天道,便是敬畏鬼神。師姖對此不屑一顧,她認為,人和神都有自己的使命,若是人不需要神了,那神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凡人也無需再侍奉鬼神。可當時,沒有人理解她,人們都訝異於她的瘋癲:一個屍祝,竟帶頭斷絕祭祀?瘋子,實在是瘋子。”
癸娘說著,搖頭苦笑。別的事情,她記不清楚了,但她清楚地記得,那個受人愛戴的巫姖,是如何一步一步地成為了人們口中的瘋子。
一開始,巫姖只是在旁人頻繁祭祀之時,勸說了幾句。神靈也有自己的職責,神靈本就是因凡人而生,人神之間已然保持了一種微妙的平衡,為何要淫祀不止呢?當然,沒有人聽她的,所有人都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我進貢得多一些,神靈便多護佑我一些。
然後,巫姖便遭到了凡人們的嫌棄。人人皆以為她藏了私心,不肯讓旁人也接受神靈的賞賜。謠言很快流傳開來,巫姖的形象也不如從前那般光輝了。
巫姖見勸說無用、流言四起,索性自己停了祭祀,想要以身作則。其實,這也是冰夷的意思。只是,當時她的舉動很快便招來了更多的反對。凡人們並不知情,恐慌起來,那也是巫癸第一次從凡人口中聽到他們稱巫姖為“瘋子”。
瘋子、瘋子……那時的巫癸雖不理解巫姖的行為,卻也不願稱她為“瘋子”。畢竟,那是她的師長。
可是,巫姖的確與從前不同了。隨著日夜的輪轉,她的性子越來越古怪。或許是凡人的流言每日都在侵襲著她,又或者是無人理解的孤獨每日都在折磨著她。終於,有一日,巫姖冷著臉,一把抓過了巫癸,再次扯下了她眼前的布。
那時,巫癸已經同日神癸絕斷了所有暗潮湧動的情意,但與此同時,她的內心也充斥了格外嘈雜的聲音——她已不能安心敬神。為了讓自己清靜一些,她再次選擇蒙上雙眼,企圖屏蔽所有的干擾,對世間之事不聞不見,隻凝神感受天地間的靈氣。即使巫癸幾次勒令她摘下那塊黑布,她也不再依從。
這一次,是巫癸最後一次看見巫姖的面容。在蒙眼布被扯下之後,在刺眼的陽光下,她終於看清了巫姖的神情。
“癸,”巫姖的眼裡是似乎要將一切都燃盡的絕望,“我要弑神。”
“弑神?”巫癸大驚、不解。
“把該殺的神殺了,問題,就解決了!”巫姖急急地低聲說著,神情看起來竟有些猙獰。巫癸還要再問,卻被巫姖推開了。只見巫姖放聲大笑,向祭台後走去……沒人知道,她究竟要做什麽。
巫癸望著巫姖的背影,唯有沉默。她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卻也認為自己無力阻攔。於是,她仍俯身撿起了那塊布。她不知道的是,眼前的祭台,便是這世界留給她的最後清晰的一眼。
“寧之,說起來你可能不信,”癸娘娓娓道來,“即使,師姖做了很多我不理解的事,甚至是可能傷害我的事……我卻,從沒有怨過她。因為,她是我很敬重的人。”
“傷害?”崔靈儀不解,“她做了什麽?竟然傷害了你?”
癸娘低下頭來:“算是,傷害了我。”她說著,聲音漸弱:“如你先前所想,日神與我,有一段緣。雖然那緣分十分短暫,可是,造成的後果,卻不堪設想。”
崔靈儀聽著,不禁有些失落。只聽癸娘繼續說道:“我從沒見過她的模樣。可是,她好像很想見我……其實,我也不知,她是否真的是為了見我而來,這些,都是師姖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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