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條河還是很美的,”崔靈儀悲哀地想,“只可惜,死了太多的人。”
她想著,又歪了歪頭。“也不知雙雙如何了,”她苦笑一聲,暗暗想著,“幾個月了,它沒見到我們,還會等我們麽?”
“唉,”她輕聲歎息,“若是能一直這麽安靜,便好了。”
腳步聲自她身後響起,她聽見癸娘問她:“你怎麽起來了?我差點找不到你。”
崔靈儀回頭看去,只見癸娘扶著木杖,滿臉的關切。她不禁笑了:“我這人閑不住,就是想出來透口氣……”她說著,忽覺不對,便改口笑道:“出來轉轉。”
癸娘聞言,微微一笑,又在崔靈儀身側坐了下來。“在想什麽?”她問著,將木杖放倒在了手邊。
“沒想什麽,”崔靈儀略帶疲憊,說,“只是忽然覺得……很累。渾渾噩噩又匆匆忙忙地活了二十多年,如今竟忽然泄了力,覺得這水下也不錯。”她說著,又抬頭看向了頭頂的魚群:“這裡很安靜,很好。”她說著,輕輕歎了口氣,又悄悄轉頭看向癸娘。
如今,這裡只有她們二人。
“寧之,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癸娘低了頭,“節哀。”
崔靈儀收了目光,鼻子一酸,又摸到了自己身上的玉佩,無聲地淺笑。只聽癸娘又道:“可是,人總是要為自己活一次的。”
“為自己而活?”崔靈儀想了想,又反問癸娘,“你可曾為自己而活?”
“我……會的。”癸娘低下頭,說。
崔靈儀微微一笑,沒再說話,只是仰頭望著魚群,手裡偷偷摩挲著她的玉佩。“我知道你是最沒用的,可我還要最後一次求你,”崔靈儀將玉佩握在掌心,悄悄想著,“求你,不要讓我成為一個真正的煞星,不要讓我孤苦一世。”
“求你,讓她留在我身邊,我不要蹈向那條被設定好的路,”崔靈儀閉了眼睛,默默垂淚,“我不想再求什麽特殊的身份、特別的地位,我只有她了。”
“寧之,”她正想著,癸娘忽然開了口,“剩下的避水丹,不多了,只夠我們再堅持一個月。”
“那我們便出去吧,”崔靈儀笑了笑,說,“水下昏暗,待久了,也憋屈。而且,我很想念雙雙,也不知它如何了。幾個月了,我有你照顧,它可沒有人照顧。”
“好。”癸娘說。
“只是……”崔靈儀說,“我們可以明日再上岸麽?我想……好好收拾一下行李。”
“好。”癸娘柔聲應答。
“還有,癸娘,”崔靈儀略有些哽咽,“你可以,把惜容的故事記在龜甲之上麽?”
“為何?”癸娘問著,握住了她的手,“你會記得她,我們都會記得她。”
崔靈儀低了頭:“我隻覺得,生命實在是太脆弱了。如今的我還可以記得她,明日的我或許也還有機會記得她,那明年呢?明年我又會身處何方?我還會在這人世間麽?”
她說著,抬頭看向癸娘:“將來之事,誰也說不準。若是我不幸橫死,我希望,你的龜甲可以記得她。當然,”她笑了笑,“你會記得我。”
“寧之,”癸娘認真地說,“生死之事,不可玩笑。”她說著,取下龜甲,放在掌心,送到崔靈儀面前,又道:“那我們一起把薑姑娘的事跡記在上面,如何?”
崔靈儀聞言,心中百感交集,她望著癸娘,終於將手覆在了龜甲之上。“如此,便好了麽?”崔靈儀問。
癸娘搖了搖頭:“你要回憶她的生平,龜甲會把一切都記錄下來。”
“誄,傳體而頌文,”崔靈儀又問,“我回憶時,需要回避什麽麽?”
“不需要的,生命的存在本來就是很美好的,”癸娘的聲音越發輕柔,“是非對錯,自有上蒼定奪。我們要做的,只是回憶和記錄。”
“好。”崔靈儀應了一聲,終於閉上了眼睛。
癸娘也伸出手,覆在了崔靈儀的手背上。“以天之名,為汝作誄。龜甲不滅,汝名長存——”她口中喃喃。
話音落下,黑氣混著金光從兩人的指縫裡鑽出,崔靈儀隻覺自己掌心之下竟有一股子如針扎一般的痛。這痛感透過掌心,蔓延至她的每一寸肌膚,又深達心底,同她的悲傷糾纏在一處。
“惜容,”她心中想著,“惜容。”
終於,癸娘輕聲道了一句:“可以了。”
崔靈儀睜開眼來,望著癸娘,心中卻想著:“你往日為他人作誄之時,也會痛麽?”
“若有朝一日,我當真死去,你會痛麽?”她想。
“真希望,等到我死時,你能陪在我身邊……”她越想越癡了。
癸娘正要抬起手,卻忽然動作一頓,無神的雙目低垂下來。崔靈儀正暗自出神,並沒有注意到癸娘的不同尋常,隻想將手抽出來。可她才微微使力,她的手便被癸娘緊緊握住了。
“你……”崔靈儀終於回過神來,抬眼望向癸娘。
“我……能聽見。”癸娘輕聲說。
“嗯。”崔靈儀沒反應過來。
癸娘低著頭,聲音依舊溫和而輕柔:“你的手放在龜甲上時,心中所想,我能聽見。”
崔靈儀愣了愣,忽而笑了,問道:“所以呢?”她說著,抽出了自己的手,又對癸娘笑道:“你不必有負擔,那都是我的一點蠢念頭罷了。你若不想,我也不會糾纏你,更不會對你放肆。更何況,我早已知道,我在你心中與常人不同……如此,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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