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娘。”想及此處,她不覺開口,喚了一聲。
“嗯?”
“我們就要有自己的家了。”崔靈儀說。
“是啊,”癸娘附和著,“我們就要有自己的家了。”
“真好。”崔靈儀說著,眼泛淚光。
“真好。”癸娘說著,面帶笑意。
曾經有很多時候,崔靈儀都為她們無法四目相對、含情脈脈而可惜。可如今,崔靈儀隻覺得慶幸:還好她看不見,如此,她還能有一些發自內心的開心時光。
“癸娘,對不起,”她在心中默默說道,“但是,我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第146章 嗟我懷人(十一)
兩人進了城,從房東手裡買了房,休息了一夜,便又動身向長安去。出發前,崔靈儀特意借了針,認認真真地將新得的房契地契縫進荷包,又貼著癸娘的中衣縫好。
“這麽謹慎呀?”癸娘笑問著。
“當然,”崔靈儀坐在床邊,為癸娘穿衣,“這可是你我後幾十年的幸福。”她說著,隔著房屋地契摸了摸癸娘的肚子:“你可一定要保管好。”
“都放在我這裡?”癸娘問。
崔靈儀笑道:“自然是都放在你這裡。”
兩人騎著雙雙,向長安的方向走去。崔靈儀無意急匆匆地趕路,她隻帶著癸娘慢悠悠地走,一邊走,一邊同她說著沿途的景色。她們走了一路,她便說了一路,說得她口乾舌燥,卻仍舍不得停下。
“好啦,快歇歇吧,”癸娘勸道,“你的嗓子都啞了。”
“可是我想說,”崔靈儀道,“這都是我走過的路,當年我離開長安時,就是從這條路走的。我想同你說,讓你知道,我是從何處來,向何處去。”
她說著,看到了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又興奮起來,對癸娘道:“那裡有幾棵梧桐樹,我出長安時,那樹下還有許多小商販,一邊乘涼一邊賣貨,我還在那裡買了一碗酸梅湯呢!唉,只是如今,這裡都沒人擺攤了。不然,定讓你也嘗嘗那酸梅湯的滋味。”
“的確可惜,”癸娘笑道,“等回家後,你給我做,好不好?”
“好呀。”崔靈儀應了一聲,卻又忽然猛咳了好幾下。她怕癸娘擔心,氣還沒喘過來,便啞著嗓子對她解釋道:“沒事,嗆了一口風。”她說著,又自嘲笑道:“先前還擔心買了房之後,你我就要喝西北風了。如今看來,我連喝西北風都要被嗆到,實在是沒這個福氣。”
“你身上,可還疼麽?”癸娘沒被她糊弄過去。
“如今入春了,沒有先前那樣疼,”崔靈儀回答著,又歎了口氣,“以後比較重的體力活,我怕是都做不成了。”
“我來。”癸娘說。
“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有強迫你。”崔靈儀忙道。
“放心,我都可以,”癸娘笑道,“你以為我這幾千年,是怎麽過來的?我只是不太方便而已,不代表不行。”
“好,”崔靈儀笑道,“我可記下了。以後,便都交給你了。”
兩人一路說笑、一路前行,走了五六日,才慢悠悠地到了長安。這一日,正是清明。
長安城早已沒有了昔日的輝煌,破敗不堪,牆根下的青草瘋狂生長著,與她們一路走來看到的城鎮沒什麽不同。崔靈儀帶著癸娘在城裡轉了一圈,買了紙錢香燭,便又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長安城。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崔靈儀回望著城門,念著詩,又歎了一口氣,“和記憶中的長安,大不相同了。如今,我才真切地體會到,何為黍離之悲。”
兩人牽著雙雙,一步一步向城外走去。曾經熟悉的路,如今只剩了滿眼的荒蕪。崔靈儀望著面前的路,唯有喟然長歎。
“當年,即使從長安城裡搬出來,我也沒有覺得很艱難。這條路,看著也沒有這麽荒涼。後來,我們雖然住在鄉下,但也算是小康之家。沒想到,一場天災,一場人禍,便可以讓一個小康之家瞬間跌入谷底,淪為赤貧……更沒想到,這麽快,我一家之遭遇,便成了一城之遭遇。長安城,竟也淪落了。”她說。
“癸娘,你知道麽,”崔靈儀又對癸娘說,“我雖是博陵崔氏,但我從未回過博陵。我生在長安,長在長安,於我而言,長安才是我的故鄉。如今……如今,我的故鄉不在了。”她說著,越發傷感。
“世事變遷,無常便是有常,千百年來,一向如此,”癸娘勸慰她,“你也不必太過失落。長安雖不如從前,但如今,我們已有了自己的新家。等時間久一些,我們的新家,也會成為我們的故鄉。”
崔靈儀笑了:“癸娘,我好喜歡聽你說話。”她說著,又望了望天:“也不知這亂世,何時才能結束。我這一路走來,隻覺鬼神之間的事,似乎還好處理一些,人與人之間,實在是太難了。”
“癸娘,”她又問,“你說,為何現在的神靈,不管這人世了呢?”
“神靈之本,在於凡人。如今的神靈雖高高在上,卻受製於人。若是凡人為了一己私欲,存了心地想擾亂這世間,神靈又能奈何?”癸娘反問著,卻又慨然道:“幾千年了,我才終於隱約明白師姖話中深意。可惜,已經太遲了。巫,早已今非昔比。”
“那,巫姖想聽到的巫之職責,又是什麽?”崔靈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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