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女子,為何這河邊上,還一直流傳有河伯娶妻的故事?一個女子娶……”薑惜容話剛出口,便忽然一愣,閉了嘴,再不說話。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她心裡清楚得很。
一時間,這石殿格外的安靜,三人都默不作聲。薑惜容凝視著陰鑒,目不斜視,仿佛無事發生。崔靈儀則悄悄望了一眼癸娘,只見癸娘低垂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崔靈儀不禁有些失神,可她很快就清醒了幾分,清了清嗓子,對癸娘道:“不如先坐下休息?”
薑惜容聞言,終於向這邊看了一眼。只見癸娘輕輕點了點頭,崔靈儀便扶住了癸娘的手臂,引著她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她們還能如此相伴。”薑惜容有些悵然,又收回了目光。而陰鑒之上,又傳來一陣琴聲。這次的聲音,清晰了很多。其聲悠揚婉轉,並非淒惻哀傷之歌,卻令人聞之神傷。
崔靈儀聽見這琴聲,不由得抬頭向陰鑒看去,只見陰鑒內的河伯冰夷在這琴聲之中站起了身來。很顯然,她也聽到了這琴聲。
但除此之外,冰夷再無其他動作。她只是立在河岸,靜靜地聽著這不知何處傳來的樂聲。
樂聲似乎離她很近,她卻看不見撫琴之人。這聲音不知持續了多久,當最後一個尾音在風中徹底消散,冰夷才終於向前挪動了腳步……僅僅是向前一步。她看著面前的河水,有些迷茫,想回憶方才琴聲傳來的方向,卻已無跡可尋。而身後,又傳來了一陣熱鬧的祭拜聲。
原來已經過了好幾日了。天上的雨,早就停了。
冰夷停了腳步,又回望向那樹林。伴隨著難解的吟唱,樹林裡又升起了嫋嫋青煙。不多時,她的身邊又出現了一頭被淹死的牛。
冰夷低垂著眼,她看著這牛,嘴臉竟勾起了一個難以察覺的微笑。這笑容裡,分明帶了幾分輕蔑之意。渺小的凡人又在向她祈禱,而這位神靈竟倍感無趣。畢竟,凡人還能祈禱些什麽呢?不過是千篇一律的風調雨順、無災無難。
想著,她一抬手,奔騰的河水便安靜了些。於凡人而言難如登天之事,對她來說,實在是一件容易的不能再容易的事。
這些事,她已做了許多年了。幾百年?幾千年?時間對她而言早已沒有了意義,她早就記不清了。更可悲的是,她不僅不知道時間的意義何在,在這漫長的歲月中,她也從未摸索出自己存在的意義。
即使,她是神。
而那陣樂聲……
想到那陣樂聲,她不禁蹙了蹙眉,又抬手撫上了心口。如今樂聲已無跡可尋,可為何她還能聽見樂聲?
這聲音不算吵,可她聽著,心中竟是一種陌生的奇異之感。似乎每一個琴音都落在她心間最為柔軟之處,惹得她心頭髮癢,又讓她頭皮發麻,仿佛所有的血肉被這節奏一點一點地擊穿……她討厭這不由自主的感覺,卻不受控制地沉浸其中。
“樂聲究竟從何處傳來?”她想著,卻得不到答案。這位神靈不由得更焦躁幾分,她狠狠一揮手,才平靜些的河水又洶湧起來。凡人歡欣的呼聲戛然而止,她還沒來得及聽見凡人們的叫苦聲,便猛然躍入了河水——
周遭似乎安靜下來。從前,她不願聽凡人枯燥的祈禱時,也是如此做法。奔騰的河水,足夠隔絕所有她不願意聽到的聲音。
冰夷輕輕舒了一口氣,又閉了眼,只在這深不見底的河裡平靜地下沉。可是,她才剛剛放松下來,樂聲卻再度響起。
冰夷頓時慌亂起來,猛然睜開了眼睛。水下昏暗,她什麽都看不清,只能感覺到幾尾遊魚掠過她的衣袖,自顧自地向前遊去。
遊魚在她眼前漸行漸遠,而她也落入了自己的石頭宮殿。這冷清的宮殿裡只有她一人,立在宮殿裡,她沉默良久。她隻覺心中空落落的,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自處。
這樂聲到底已融進了她的五髒六腑,在她的腦海中不斷回響。在那之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她總是能聽到這飄渺的琴音。無論她在做什麽,這琴音總是圍繞著她。在享用凡人祭品時,她能聽到這聲音;在河邊發呆時,她能聽到這聲音;甚至,在她的睡夢中,這聲音依舊回蕩著……累月經年,如影隨形。
時間一久,她甚至有了錯覺,以為自己會適應這樂聲的存在。可是,沒有。
她不僅沒有習慣樂聲的存在,她還迫切地想要找到這樂聲的源頭。奏樂之人已很久沒有撫琴了,她無法循聲去尋,隻得一遍一遍地回憶那樂聲的來處。
她記得,那樂聲似乎離她並不算遠。終於,她忍不住動身了。她很想再聽一曲,很想見一見那撫琴之人。為此,她走遍了大河兩岸,甚至連河底泥沙也被她翻了個遍……但很可惜,她一無所獲。
直到那日,當她在河岸上發呆時,她又聽到了這琴聲。
初春,天朗氣清,空中飄浮著幾縷淡淡的長雲隨風遊走,那琴聲也隨著風到了她面前。她愣了一下,隨即便確定了:這不是回蕩在她心間的琴聲,而是從遠處傳來的悠悠琴聲。
冰夷愣了一下,猛然站起。身後的樹林裡又升起了青煙,她的身邊又出現了一頭被淹死的牛。嘈雜但虔誠的祝禱聲再次響起,紛紛亂亂,讓她再聽不清那隱約而渺茫的聲音。
冰夷瞬間有些煩躁了。她迫切地想聽清這琴聲的來處,可不識趣的凡人竟還在念叨著什麽“豐收”、什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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