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崔姑娘,有些話,為人友者,不得不言,”只聽癸娘又提醒著她,“鬼神之事,已有成規,並非你所想那般簡單。這次,你只是斬殺了鄭家先祖的在天之靈,便被反噬至此,若是遇到更為強大的鬼神,只怕性命不保。答應我,以後,千萬不可如此衝動了。”
“知道啦,”崔靈儀應了一聲,“我也不是那般不自量力的。”
又休養了些時日,熬過了酷暑,崔靈儀覺得自己有些精神了,便又急著要趕路。這些日子,她在村子裡打聽了一圈,都不曾聽聞有薑惜容的消息。看來,她不曾來過此地。崔靈儀惦記著找她,便又急急忙忙地帶著癸娘上路了。
她一天找不到薑惜容,她便有一天的愧疚不安。她總是在想,若是當年她繞過了洛陽城,她會不會早就找到了她?若是她沒有被困在洛陽城幾個月,一切會不會改變?
想著,崔靈儀不禁歎了口氣。她知道,這些問題是永遠不會有答案的。而她唯有找到薑惜容,才能讓自己心安。
又走了些日子,鳴鵙啾啾,流火西沉,兩人一騾也到了宿州地界上。世道不太平,常有流寇山匪,有時還能遇到幾方亂兵……崔靈儀甚至都分不清他們都是在為誰而戰,她甚至早就不清楚當今聖上是哪一位了。哦,不對,是哪幾位。
在這樣的世道上趕路,行程總是被打斷,她也著實快不起來。但是,她身邊總有同行之人,除了癸娘外的同行之人。那些人是附近的災民,據說山火沒能控制住,把田燒了個乾淨。沒有收成,又逢戰亂,他們不得不背井離鄉,另謀生路。
“那邊也在打仗了?”路邊休息時,崔靈儀盯著雙雙,問著同在樹蔭下乘涼的老伯,手裡卻還掰了半個餅遞給了身旁的癸娘。即使她這一路省吃儉用,走到這宿州時,她還是難免拮據起來。起初,她和癸娘每人一天能吃一湯一飯,後來變成了一天一餅,到如今,便是每人一天半個餅子了。
老伯歎了口氣:“打,怎麽不打?去年一年好容易安生了一整年,我還以為天下太平了,沒想到,這又打起來了。我們沒了田,又怕被抓走當壯丁,實在是沒辦法,拖家帶口地離了家鄉,來討一條出路。”他說著,紅了眼眶:“我們大人還撐得住,可憐我家小孫子,才兩歲,竟餓死在了路上。”
崔靈儀見他一家都面黃肌瘦的,尤其是那十二歲的小姑娘,感覺只剩了一把骨頭,頭髮也疏松枯黃,個子也根本沒長起來,看著只有八九歲的模樣。她看著,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可見這裡還有一大家子,她便又挪開了目光,仍是死死地盯著路邊吃草的雙雙。“那,你們要去何處?”崔靈儀問著,啃了一口餅子。
“誰知道呢?”老伯說,“且走且看吧。我不信,天下之大,難道就真沒有能活下去的地方?”他說著,果然又悄悄瞟了眼路邊的雙雙,吞咽了一口口水,又笑著寒暄道:“姑娘,你這騾子,長得真好。你們,還有個小車啊!”
“嗯,確實,”崔靈儀垂了眼,把手裡的餅子都塞進了嘴裡,好容易咽下去,又一把將癸娘拉了起來,“時候不早了,我們該繼續趕路了。”她說著,拉著癸娘的手,便去了騾車跟前,又拍了拍雙雙的鼻子:“好雙雙,又該辛苦你了。”說著,她便扶著癸娘上了車,驅車而行。
如今,她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待到騾車走遠,崔靈儀回頭看了看方才歇腳的地方,又沒忍住歎了口氣,一種無力之感霎時間湧遍了全身。“他們確實可憐,”她說,“我也確實狠心。”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癸娘說,“這話我聽過,想必你也聽過。獨善其身,也只是亂世之下的無可奈何。”
崔靈儀撫上了自己的劍:“可我討厭這樣的‘無可奈何’。”
“你是俠義心腸,”癸娘說,“亂世之中,能有一副俠義心腸,便已是難得了。”
“你可抬舉我了,”崔靈儀笑了,自嘲說道,“見死不救的事,我做了太多了。”
“可伸張正義的事,你也做了很多。”癸娘安慰著她。
崔靈儀微微蹙眉,眼神中閃過一絲落寞,卻又故意做出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樣:“罷了,盡管丟開,不必再管。洛陽城裡的教訓,我還記著呢。”她說著,又連忙岔開話題,道:“唉,我們還是想想,該怎麽弄些錢財吧。我們的錢,已經所剩無幾了。”
若是再不想著開源節流,她和癸娘只怕一天連個餅都吃不上了。
一路想著,一路走著,兩人總算在天黑前進了宿州城。宿州城裡也是一片蕭條,據說幾個月前剛有亂兵洗劫了這座城,如今,城裡的民生還沒恢復,街上只有無家可歸的流浪兒,連個擺攤的人都沒有。
崔靈儀看著這景象,不禁歎了口氣。這座城已經沒了生機,她若是想在這宿州城裡賺些銀錢,只怕是難上加難。
也罷,且先歇一晚。待到明日,她再去城裡四處逛逛,打聽薑惜容的下落,也暫時尋個可賺錢的活計。
想著,崔靈儀帶著癸娘找了一家客棧,暫且住了下來。客棧很小,諸般起居用具都不齊全,二人仿佛只是住在了一個有頂有床的大街上。崔靈儀看著這陋室,又看了看癸娘,縱使她知道癸娘不會介意這裡的環境,但她還是難免自責起來。癸娘的氣色還是很不好,她該照顧好她的。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