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染拿著那符籙,低頭看了一眼,還沒反應過來,便聽這和尚又道:“對了,送你一首詩。你可要記住嘍!”
“嗯?”曹染更加疑惑了。
只聽這和尚念道:“莫愁無故人,故人會當逢。當逢故人時,依舊好顏容。顏容豈難永,丹青可長留。留得舊時貌,神思隨我遊。”
和尚念著,哈哈大笑,揮袖便走。“自己悟吧,孩子,”他說,“有朝一日,你會用上它的。到那時,我這門絕學,便後繼有人了!”他說著,仰天長笑,大步走開,須臾之間,便消失在了小徑盡頭。
第107章 丹青不改(八)
夜深了,書案前的曹染披著衣服,坐在燈下,手裡還捏著那張符籙。她盯著那符籙看了半晌,又出神一回,直到夜間的山風吹進窗子,她打了個寒顫,才終於回過神來。
“留得舊時貌,神思隨我遊?”她念著這詩,想了想,終於還是將符籙塞進了隨身的荷包裡。
那和尚,好生奇怪,想來也是四處行騙的江湖人。可她怎麽偏就放不下此事了呢?她想。
今日回來之後,她特意讓彩平去打聽了一下。可彩平去問了一圈,竟一無所獲。奇怪,實在是奇怪。
“姑娘,時候不早了,該安歇了。”彩平在一旁頷首提醒著。
曹染點了點頭,便要起身去洗漱,準備睡下。可她剛起身,卻忽然瞥見面前鋪開的紙。她不覺心中一動,又坐了回去,拿起了筆,就著本就不多的墨,在紙上隨意地勾了幾筆。
彩平見她作畫,便立在一旁看。不過片刻,那畫上便有了大體輪廓,眉眼也有了形。彩平笑了,對曹染道:“姑娘,這是二姑娘麽?還難得見姑娘畫人呢。”
曹染也不由得微微笑了:“你竟能看出來。”可她說著,卻停了筆,細細地瞧著這畫,又皺了皺眉:“可是,總覺得不對。”
畫中人雖一眼便能看出是曹描,但卻隻得形似,並無神韻——或許是因曹染還未來得及點睛。她又將筆染了墨,便要去畫那眸子。可在筆尖將要觸及紙張之時,她的手卻顫了一下。
“姑娘?”彩平不解,不是畫得挺好的麽?
曹染搖了搖頭,又放下了筆來。“若是畫毀了,便不好了。”她說。
正說著,忽聽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阿姐,”是曹描的聲音,“我可以進去麽?”
“可以。”曹染忙應了一聲,彩平便去開門。曹染本欲起身去迎,卻又想起桌上的畫還沒收拾。不知怎的,她竟不太想讓妹妹發現這幅畫作,仿佛這是一件多麽羞恥的事。於是,她手忙腳亂地將這畫紙一折,隨手塞進了一本書裡。
“阿姐!”她剛把畫藏好,曹描便進了門,直奔她面前。她長發披散著,身上的披風裹得嚴嚴實實。曹染低頭一看,才發現,這孩子竟赤著腳便來了。
“你,你也不怕著涼!”曹染著急起來,連忙拉著曹描坐了下來,又吩咐彩平道,“還不快去準備熱水?”
彩平知道自家姑娘最緊張妹妹,萬萬不敢耽擱,連忙跑了。曹染看著曹描,雖然生氣,卻也沒說什麽重話,只是問:“夜深了,你還不睡,做什麽?”
曹描聳了聳肩,又垂下手,低了頭,道:“阿姐,我睡不踏實。我知錯了,今日實在不該賭氣,先行回了房。阿姐,我向你道歉,我……很想你。”
她說話間,披風從肩膀上滑落。曹染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她披風裡竟只有單薄的褻衣。
“你!”曹染收了目光,卻指了指她的腳,“那你也不能胡來!”
“沒什麽的,”曹描卻不以為然,又對姐姐露出了笑容來,“我們隻隔了一堵牆,不是麽?我走過來,也不過二十步。而且,那鞋子今日在泥裡踩髒了,我不願穿。”
“鞋子髒了,便不願穿,如今可連腳都踩髒了。”曹染責怪道。
“鞋子髒了難看,等處理乾淨也要些時候,腳髒了,洗了便是了。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她說著,又故作無辜,“阿姐莫不是怕我會弄髒你的床榻?”
曹染無奈:“怎會?”她說著,為她尋了一雙木屐來,放在了她腳邊。這孩子又在她面前裝可憐,她可是仔細檢查過行李的,這孩子又不是隻帶了那一雙鞋。只要她開口,侍女定然會為她準備一雙乾淨的新鞋。不,或許不必她開口,侍女也會為她準備妥帖。
她又在撒嬌,討她憐愛。
曹染對這一切心知肚明,卻不由得又自責起來。她能感受到妹妹所有的不安,那是年幼失去雙親的痛楚,是多年寄人籬下的惶恐。她身為長姐,卻沒能撫慰她心中之苦,讓她這般煞費苦心、以求心安——這實在是她這個長姐的失職。
正想著,彩平來了。一應洗漱之物都已準備妥當,姐妹二人便各自去梳洗了。當曹染再見到曹描時,曹描已自覺地躺在了她的床榻之上。
“阿姐,”曹描縮在被子裡,“陪我。”
“好。”曹染早已習慣了。她輕輕應了一聲,吹了燈,便也躺了下來。曹描忙用被子將她一把蓋住,又在被子下悄悄摟住了姐姐的腰。
曹染對下寬仁,侍女不必守夜,黑漆漆的屋子裡只剩了姐妹二人。所有的燭光都已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只有窗外月光依舊明朗。月光被林間清風吹拂進這小小的床幔裡,映在兩人的面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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