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曹描,徹底消失了。
崔靈儀見了這情形,不禁一陣心驚,可曹染竟笑了。她一邊癲狂地哈哈笑著,一邊將手裡剛剛抽出來的符籙撕了個粉碎。
“為什麽,為什麽,”她一邊用力撕著,一邊自言自語地問著,“為什麽你們都嫌棄那唾手可得的美夢,為何我連做夢的資格都沒有?我這般辛苦地為自己造了一場三百年的夢,可為何偏偏又讓我清楚地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她問著,終於將那已成碎紙的符籙狠狠一拋。符紙如雪花一般被風吹散,又落在她身上,而她的頭髮竟在刹那間盡數變白,臉上的皺紋也控制不住地生長了出來。不過一瞬間,一個青春正茂的年輕女子,竟變成了風燭殘年的老嫗。
癸娘閉了眼,無奈歎息一聲:“她在自散靈力了。”
“這、這……”崔靈儀一時說不出話來。
“沒了靈力維持生命,她很快便會死,”癸娘說,“她已多活了三百年。辛苦修煉三百年,靈力盡散卻是一瞬間。”
她說著,又有些出神:“生老病死,人總是要經歷的。”
話音落下,白發蒼蒼的曹染猛然倒在了地上。她倒在畫像的紙屑裡,倒在符紙的碎片裡,亦倒在房屋燃燒時飄來的灰燼裡。
“阿描……”她還剩最後一口氣,勉力從懷裡拿出了那染血的衣帶,最後一次眯著眼睛仔仔細細地瞧著上面的字。
“阿描。”她喚著,緊緊地握著衣帶,終於閉上了眼睛。
第112章 河水湯湯(一)
天黑了。
坐在騾車上,穿梭在城外林下,崔靈儀忍不住歎了口氣。曹染死去的那一幕一直在她眼前重複閃現,而崔靈儀明明知道濫用傀儡術是錯,卻還是忍不住對她存了幾分憐惜。
華七郎想請她和癸娘一起用飯,被崔靈儀一口拒絕了,她實在做不到在那個地方多留片刻。到最後,她也只是請華七郎出了錢,買了一口薄棺,收殮了曹染的屍身。
商隊裡的人自然是不肯給曹染送葬的,崔靈儀便自告奮勇,又斥巨資買了一輛小車,讓雙雙拉著棺材,和癸娘一路護送著那棺材出了城。她們將她葬在了亂葬崗上,尋了塊廢棄的木板插在了墳前。崔靈儀用劍在木板上刻了曹染的名字,又在她墳前拜了一拜。兩人在亂葬崗上停留了些時候,這才離開。
時候不早了,城門應已落鎖,崔靈儀隻得驅使著雙雙,載著癸娘,行駛在這荒無人煙的山郊。不知走了多久,她終於在朦朧山霧間看到了幾處房屋,便連忙讓雙雙向著那方向前去。走近了,她才發現,這裡竟只是一個廢棄的村莊。
不過還好,也算是個遮風避雨之處。崔靈儀想著,看向了身邊一言不發的癸娘,又扭過頭來,心中暗想著:“可惜今日走得匆忙,沒來得及給你買身新衣服。”
癸娘如今正穿著她的外衫,也不知暖不暖和。她想關心一下她,可又開不了口。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兩三天前,她還一心想著快刀斬亂麻、不讓自己再次陷入這段關系……可經了此事,她又如何能狠得下心呢?
她看到了癸娘為她拚命的模樣,這一次,癸娘僅僅是為了她。那宅子裡沒有鬼神,她做那一切,只是為了她。她甚至不是為了救那些同樣被傀儡符控制的凡人,她舍棄了他們,優先選擇了自己。
崔靈儀知道,這樣的想法很不道德,可人總會有些陰暗面。當她感受到了癸娘的私心時,她的內心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她已經很久沒有被這樣偏愛過了。抑或說,除了她的母親,她這一生遇到的所有人,要麽只是注定殊途的陌路人,要麽拋棄了她,要麽背叛了她。
她曾經很害怕,怕癸娘也終會離開她。可是如今,她竟有了些底氣。不僅有了底氣,她還開始給自己找借口了。
“她不會丟下我,難道我還要狠心離她而去麽?”
“就算她終究會離開我又怎樣,她曾為我拚盡全力,我還不能為她拚一次麽?”
“她心裡是有我的。雖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但總是有我的。我在她心裡,和其他凡人不一樣。”
“如此足矣。”
崔靈儀心中一陣胡思亂想,本已有了安心了許多,卻忽然念頭一轉,整個人再次低沉下來。“可若是我自作多情了呢?若僅僅是因為我陪她夠久了呢?就像是一個熟悉的物件兒,戴久了,若是丟了也舍不得,”她想著,又忽然精神起來,“就算是個物件兒,也是個特別的物件兒。”
騾車繼續向前行著,崔靈儀亂七八糟的思緒也從未斷過。但是,即使她的思緒依舊繁雜,想一刀兩斷的心卻已淡了不少。
“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她想,“有些東西於我而言,本就是奢求。或許,我本不該想著能得到什麽……她從來都不欠我的。但是,只要能陪在她身邊……”
想著,她又有些失神:“只要能陪在她身邊,其余的事,我又何必強求?她已然選擇過我,哪怕隻為這一點點的偏私,也值得我不顧一切、不計得失地陪伴在她身邊。我只需問自己願不願意,便好。”
她想要繼續留在她身邊。有無結果已不重要了,會不會被拋棄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想要留下。
崔靈儀想著,豁然開朗。“不問所求,只要此心不悔,如此足矣,”她想,“如此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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